五月的御花园,芍药开得正盛。富察仪欣扶着额娘的手,慢悠悠地沿着青石小径散步。九个月的孕肚高高隆起,在阳光下投下一道圆润的阴影。
“多走动走动,生产时才顺利。”富察夫人轻声细语,手指不时在女儿腰后轻轻按摩,“额娘生你的时候……”
富察仪欣身孕九个多月了,快临盆了,产婆奶娘都准备好了,是胤禛亲自安排的,皇后和太后都没能插上手。
富察仪欣的额娘也被胤禛恩许进入宫中小住陪产。
富察仪欣正和额娘说着话,前方假山后转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甄嬛一袭月白裙裾,沈眉庄穿着淡青衫子,二人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相遇,脚步同时一顿。
要说甄嬛这阵子过得是相当不好,自己的生辰因为小产的原因,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自己的一个好妹妹淳常在之后又不明不白的淹死了。甄嬛觉得自己自从禧嫔有孕后就不断经历着各种不幸。
富察仪欣敏锐地注意到,甄嬛的目光死死盯在她的肚子上,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尽褪。那双杏眼里翻涌的情绪太过明显——痛苦、怨恨、不甘。
“莞嫔这是给谁哭丧呢?”富察仪欣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像蜜,眼神却冷得刺骨,她感受到了甄嬛此刻的恶意,“看着本宫这是什么表情?”她故意抚了抚肚子,“怎么,害一次本宫的阿哥不成,还想害第二次?”
胤禛为了补偿甄嬛失子的事情给她进了一级,甄嬛成了莞嫔。
甄嬛听了富察仪欣的话身子猛地一晃,她没想到禧嫔能够这样颠倒黑白,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沈眉庄连忙扶住她,却感受到好友全身都在发抖。
“禧嫔……”甄嬛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本宫肚子里本也有个孩子的,是你……”
“干本宫何事?”富察仪欣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本宫又不知道你怀孕了,自然是以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为重。”她挑眉,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你怎么这么恶毒?还想着本宫给你做垫背呀?”
“你——”甄嬛眼前发黑,那日被踹中小腹的剧痛仿佛又回来了。
沈眉庄一把按住甄嬛的手,强压怒意道:“禧嫔娘娘,莞嫔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她深吸一口气,“娘娘也要做母亲了,应该能理解失去孩子的那种悲伤吧?”
富察仪欣突然笑出声来,阳光照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却衬得那笑容格外刺眼:“本宫的孩子好好的,可理解不了。”她恶意地眨眨眼,“倒是惠贵人……你不是还假孕过三个月吗?稍稍体会过这种感觉吧?”
沈眉庄如遭雷击,假孕一事始终是她心底最痛的伤疤。此刻被这样轻佻地揭开,她竟一时语塞。
甄嬛看着富察仪欣得意的笑脸,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这个人,这个害死她孩子的人,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怎么还能笑得这样灿烂?
“禧嫔何必咄咄逼人……”甄嬛声音轻颤,“我们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富察仪欣突然逼近一步,吓得富察夫人连忙拉住她,“不过是想来触本宫霉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抬眼讥讽道,“可惜啊,本宫福大命大,连阎王爷都不收呢。”
一阵风吹过,扬起甄嬛散落的碎发。她看着富察仪欣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轮廓,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天真娇憨的富察贵人吗?还是说,这副甜美皮囊下,从来就藏着这样恶毒的灵魂?
“嬛儿,我们走。”沈眉庄强拉着甄嬛转身,生怕好友失控。
富察仪欣看着她们踉跄的背影,故意提高声音:“额娘,咱们去那边赏芍药吧。这儿的味道……”她扇了扇鼻子,“怪晦气的。”
直到走出很远,富察夫人才忧心忡忡地开口:“娘娘,您方才是不是太……”
富察仪欣已成了皇家人,富察夫人就算是她母亲也是不能再称呼她姓名了,只能用尊称以示尊卑。
“额娘不必担心。”富察仪欣漫不经心地摘下一朵芍药,“我怀着孕呢,皇上才不会怪罪我呢。”她将花朵碾碎在掌心,艳红的花汁顺着指缝滴落,“再说了,她们活该。”
甄嬛刚刚的恶意她可没感觉错,而且她想起来当初甄嬛被人推向她的时候有一瞬间使惊愕的,但是很快就产生一股恶意,然后很快消失,她刚刚明显地感受到那股恶意才想起来这件事,所以甄嬛当时真的想顺水推舟的撞倒她的。
远处树丛后,安陵容默默收回视线。她脸上的伤疤还泛着红,此刻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脸上的伤,心底的恨意更加灼人。
“富察仪欣……”她轻声呢喃,指甲深深掐进树皮里,“你会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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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龙涎香在鎏金熏炉中静静燃烧。
暗卫跪伏在金砖地上禀报完毕,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
胤禛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禧嫔当真这么说?”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跪着的暗卫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回皇上,一字不差。”暗卫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
这暗卫是胤禛排在富察仪欣身边保护她的。
鎏金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胤禛轮廓分明的侧脸半明半昧。他垂眸凝视奏折,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想起甄嬛苍白如纸的面容。她很像那个曾经让他心动的女子,她如今憔悴得不成样子,自己应该心疼的。
可转念间,富察仪欣高耸的孕肚又浮现在眼前——那里有他期盼已久的皇子。
“苏培盛。”
“奴才在。”
“去库房取对翡翠镯子,再配两匹云锦,给莞嫔送去。”胤禛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朕让她好好养身子。”
苏培盛刚要退下,却听皇上又开口:“等等。”
胤禛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眼前浮现富察仪欣那双含着三分骄纵七分灵动的眸子。眼中闪过无奈:“给禧嫔也挑些物件送去。”顿了顿,又添了句,“告诉她,临产前安分些。”
这语气让苏培盛心头一跳。说是训诫,可字里行间哪有半分责备的意思?倒像是……像是在哄个闹脾气的孩子。
“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躬身退出殿外,抬头望了望天。之前皇上宠爱莞嫔的时候何等模样?
如今莞嫔小产还被羞辱,可皇上不过赏些东西安抚,再没有以前纵着莞嫔报仇的样子;而禧嫔咄咄逼人,皇上却只轻描淡写一句“安分些”,甚至还不忘再赏些珍宝过去。
这……后宫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呀,不定哪天就转到谁家呢。
殿内,胤禛重新拿起朱笔,他执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朱砂墨在笔尖凝结欲滴,却迟迟未落笔。
思绪忽而飘远——御花园里富察仪欣骄纵却灵动的笑靥,甄嬛单薄如纸的身影和惨白的脸色,又想起皇后折断的腿……
“呵。”
一声轻笑从薄唇间溢出,胤禛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后宫,何时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罢了,只要她平安生下皇子,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笔锋倏然落下,字迹凌厉如刀,力透纸背,再无半分犹豫。
“嘎——”
窗外老鸦嘶哑的啼叫划破寂静。
——这深宫里的风,终究不再是偏向碎玉轩了。
永寿宫里,富察仪欣正倚在软榻上吃冰镇葡萄。见苏培盛带着赏赐进来,她眼睛一亮,扶着腰就要起身。
“娘娘快别动。”苏培盛连忙上前,“皇上特意吩咐了,说您身子重,不必行礼。”
富察仪欣笑得眉眼弯弯:“皇上又赏了什么好东西?”
苏培盛一挥手,小太监们鱼贯而入。珊瑚树、夜明珠、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皇上说了,让娘娘安心待产。”苏培盛笑眯眯地传话,“还特意嘱咐……”他压低声音,“让娘娘生孩子前安分些。”
满殿宫女都屏住了呼吸。这话听着像训诫,可苏公公这语气,分明是在说笑。
果然,富察仪欣噗嗤一声笑出来:“本宫知道了。”她捻起一串葡萄塞给苏培盛,“劳公公回去告诉皇上,臣妾最是安分了。”
苏培盛接过葡萄,心里暗叹。这位主儿今日在御花园那番话,哪跟“安分”二字沾边?但愿她真能消停一些。
碎玉轩内,同样的赏赐却显得格外冷清。
甄嬛看着那对翡翠镯子,忽然想起去年生辰,皇上亲手为她戴上的那对羊脂玉镯。当时他眼里满是柔情,说她戴玉最好看。
“娘娘……”流朱红着眼眶,“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流朱想劝自家主子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再把皇上拒之门外了。
甄嬛自从知道胤禛对于富察仪欣没什么处罚,就一个简单的禁足一个月就没有别的任何说法,就在心里责怪胤禛,不愿见他,哪怕是胤禛为了补偿她,给她晋位了,甄嬛也没有缓和冷战的想法。
甄嬛惨笑一声,将镯子扔回锦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看向窗外永寿宫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不过是怕我去记恨他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