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凝血般浓稠,沉沉地压在祠堂天井之上,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祠堂天井中央,三尺高的黄纸契约堆成了一座小山,在暮色中泛着陈旧的暗黄色,每一张契约都像是一个封存已久的潘多拉魔盒,承载着五十年的恩怨情仇。
苏怀青跪坐于火盆前,神色凝重,指尖蘸满了鲜艳的朱砂,在每张契约背面认真地描摹着《往生咒》。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每一笔都蕴含着她内心的愤恨与想要结束这一切的决绝。夜风轻轻掠过檐角的铜铃,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卷起的纸灰如黑色的蝴蝶,扑在她苍白的脸上,竟神奇地拼出了玉娘的面容。那面容带着深深的哀怨与不甘,却又在眨眼间被风卷散,如同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
“戊戌年的债,该清了。” 苏怀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她将火折子凑近契约,火舌 “轰” 地窜起,瞬间吞没了几张泛黄的契约。熊熊的火焰映得祠堂楹联金漆剥落处血光隐现,“夜雨时闻旧日铃” 的 “铃” 字突然渗出黑血,那黑血如同一条诡异的小蛇,顺着砖缝蜿蜒流动,最终在地面汇成一个八卦阵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与神秘。
井台方向突然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那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苏怀青猛地回头,只见倒影棺的棺盖正在剧烈震颤,仿佛有一个被困已久的恶魔即将破棺而出。棺缝中溢出的黑烟在空中不断凝聚,竟形成了苏慕礼那张溃烂的脸,他唇角滴着恶心的尸水,声音沙哑而阴森:“焚契?你以为能烧得尽这五十年的怨气么……”
子时的更锣刚刚敲响,火盆中的契约突然暴燃,青绿的鬼火裹着纸灰腾空而起,在空中化作了百具戏班亡魂。他们脖颈系着鲜红的红绳,手提滴血的灯笼,嘴里唱的却是《冥婚》的变调,那曲调凄凄惨惨,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悲惨遭遇:“良辰美景…… 奈何天…… 葬了亲儿…… 换银钱……” 那声音此起彼伏,在祠堂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苏怀青抓起桃木剑,朝着火盆狠狠劈去,然而剑尖却似刺入了泥沼,难以动弹。就在这时,玉娘的幻影自灰烬中缓缓浮出,她面容溃烂,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心疼,溃烂的右手攥着一角残契,声音颤抖着说道:“我的儿…… 你烧了这纸…… 便是断了你生路……” 残契遇火不焚,反而显出血字:“甲子年五月初五,苏怀青献祭往生铃阵,魂灭则念玉生。”
井水在此时骤然沸腾,水面上浮现出三十具猫尸。这些猫的腹部大如鼓,随着水面的剧烈波动,它们爆开的肚皮中钻出裹着胎衣的鼠崽,鼠尾缠着红绳,绳结处缀着刻有 “怀青” 的银锁片,那场景诡异到令人作呕,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充满了死亡与恐怖的气息。
五更梆子的声音刺破雨幕,苏怀青心力交瘁,跌坐在契约堆中,眼神空洞而迷茫。火盆底部的青砖裂开缝隙,露出被尸蜡封存的铁匣。她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费力地打开铁匣,里面的羊皮卷上,朱砂绘就的《子母咒》阵图正渗出血珠。阵眼处并列画着两个婴孩,一者心口钉着银簪,一者脐带缠着铃铛,二者面容竟与她幼时一般无二,仿佛是一对双生姐妹,却又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 苏怀青喃喃自语,伸手抚过卷末的阴阳鱼纹。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血珠顺着纹路游走,补全了残缺的批注:“双生子皆为器,怀青承母咒,念玉纳父孽,阴阳互噬,往生门启。”
玉娘的尖啸从地底传来,苏怀青只觉心口的胎记骤然爆出青光,七星主铃自脊椎钻出,在空中拼出倒悬的奎宿星图,那星图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将戏班亡魂尽数吸入铃阵。青光映亮井壁,显现出光绪二十三年的真相:苏慕礼将真胎与替身婴的脐血混合,画下这卷阴阳契约,每一笔都充满了算计与阴谋,让人不寒而栗。
晨光终于漫过祠堂残瓦,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最后一页契约在火盆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苏怀青瘫坐在香炉旁,目光呆滞地看着炉灰上的婴儿足印正缓缓消失,仿佛在见证着一段过往的终结。井水此时平息如镜,倒映出少年守祠人的身影 —— 他立于光绪二十三年的戏台,将染血的银锁片系上婴孩脖颈,那婴孩的面容与她幼时一模一样,仿佛在诉说着命运的轮回与无奈。
“二小姐,你烧的不过是赝品。” 沙哑的戏腔从背后响起,苏怀青猛然回头,只见供桌下的青砖缝隙中,半张未被焚毁的契约正渗出黑血,上面写着:“甲子年五月初五,子时三刻,以怀青心头血,启往生门。” 血渍未干处,粘着一绺胎发,发梢系着青铜面具残片,仿佛在提醒着她,一切还未结束。
井水突然映出双生棺椁,左棺莲花纹戏服无风自动,右棺槐枝图裹尸布渗出血渍,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少年守祠人的红灯笼掠过水面,映亮了新刻的祠堂楹联:“焚契难断阴阳债,往生门前双魂哀。” 铜镜 “咔嚓” 一声裂开,裂缝中掉出一张簇新戏票,票面被血渍浸透,座次栏的 “苏怀青” 三字正被吞噬,缓缓显出 “苏念玉” 的朱砂批命,仿佛是命运的宣判。
远处荒径烟尘再起,阴兵队列的马蹄声碾碎了最后的寂静,戏腔刺破晨雾,仿佛是对这场延续五十年的阴谋的最终宣判:“慕礼啊慕礼…… 这父子同棺计…… 唱了五十年也该收梢了 ——” 苏怀青望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她知道,属于她的命运审判,即将到来…… 这场跨越五十年的恩怨情仇,终将在申时三刻的往生门开启时,迎来最终的结局。而苏怀青,作为这场阴谋的核心,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等待着她的,究竟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深渊,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