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他年纪大了,精力不复从前。却还是爱看戏。
尤其是这种生死相搏的好戏!
皇帝:“传!”
奚灵脸色苍白,看向奚月奴的目光,慌乱中夹杂着强烈恨意。
奚月奴这贱婢,哪里来的什么证人?瑞王府上下,再加上奚家、金家,哪个敢为奚月奴作证?当她这个瑞王妃死了吗?!
不过,也无妨……
娘做事足够干净。
况且,就真有什么。她这个瑞王妃,也全不知情。
都在娘身上。
而娘,早已经……去了。死人不会说话。
想着,奚灵一颗乱跳的心,方才慢慢稳定下来。坐直了腰。
沈摧:“奚月奴……”
奚月奴不看她,只看向殿门口。她面上强撑着镇定,不露出什么,一颗心却跳得厉害。她准备了许久,只等这一下。
要送奚灵、金家一起,下去陪娘!
只见殿门一开。
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瑞王府丫鬟装束,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径直走进来。
走得近了,奚灵脸色一变,“是你!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婢!”
她不记得来人的名字。
却知道是自己从娘家带到瑞王府里伺候的陪嫁丫鬟中的一个。
前几日,娘就是使唤这个丫鬟回金家去找的钱婆子!
她竟敢给奚月奴作证!真是疯了!疯了!
一旁的钱婆子更是惊呼出声:“小蝶儿,你、你……”她只叫了一个名字,就再说不下去。
“奶奶!”
那十来岁的小丫头一见钱婆子模样,眼眶就红了。
“不可在御前失礼。”
沈摧一句冷冰冰的话,吓得丫鬟连忙攥紧了小蝶的手,押着她跪下行礼。
皇帝看的有意思,身上的困乏劲儿也消了,“尔等何人?”
太后也跟着学舌一般问:“何人?是何人在此?”
“回皇上、太后的话,”丫鬟颤巍巍道:“奴婢玉瑶,是瑞王妃自奚家带来王府里伺候的丫鬟。”
“是瑞王妃的人,呵呵,有意思。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瑞王妃说话?”
“奴婢不是为了谁说话,是、是……”玉瑶咬唇,“是我家夫人死得冤枉,奴婢实在亏心。”
“你这贱婢胡说……”奚灵腾地起身,心中隐隐全是惊惧,“我娘和我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你怎么敢?”
皇帝愈发来了兴趣,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说下去。”
“是。”玉瑶定了定心,飞快地与奚月奴对了一下眼神,“瑞王妃或许不认得奴婢,却一定认得奴婢的姐姐。”她看向奚灵,“奴婢的姐姐,名叫摇光。”
“摇光……”
奚灵身子微微一颤。她脸色难看,举起右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只觉一阵阵头疼。
玉瑶:“摇光是奴婢亲姐,却比奴婢机灵,自幼就被选去小姐身边伺候,一起长大。自然也跟小姐陪嫁进了王府,前日却……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想起姐姐,玉瑶身子发颤,声音中有几分哽咽。
上首却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只说金氏夫人是怎么回事即可。”
离得近了,奚月奴只见玉瑶脸色一白。
所幸她很快稳住自己,沉静地答道:“是。金氏夫人中了蛇毒,可今日早些时候,明明已是醒了。府医说好生照应着,虽是瘫了,却也捡回一条命来。到晚些时候,却突然就传出了凶信。夫人咽气的时候,只有小姐在跟前,旁人都被打发出来……”
她这话太厉害了!
竟是暗示,金氏的死,与女儿奚灵有关系!是奚灵不孝!
“你住口!住口!”
奚灵再也忍不住了,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奚月奴,“你如何买通了这个贱婢,侮辱皇家清誉!奚月奴,你简直该死!”
“我该不该死,不肖王妃费心。”奚月奴冷道:“金氏夫人早些时候刚刚咽气,想来尸身还停在瑞王府。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使有经验的太医一见便知。”
说罢,她又看向一旁的钱婆子,“你说,以金氏受的伤,她如今,该死吗?”
钱婆子看着跪在玉瑶身边的小孙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银环蛇是至毒。可那蛇,是老奴从小喂养到大,与旁的银环不同。只咬了一口,确……不该死。”
如今,事情很清楚了。
只要太医去看一眼,弄清楚那金氏是怎么死的。
奚灵杀母的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谁也容不了她了。
再就是放蛇一事。
奚月奴自玉瑶身边牵起小蝶的手,领着她,把她递到前婆子怀里。
她淡淡道:“如今金氏已死,你的小孙女也救出来了。你再没什么痛脚捏在金家人手里。知道什么,就都说了吧。”
“奶奶……”小蝶哭着。
钱婆子苍老的手,充满不舍地抚过小姑娘细嫩的脸颊。
她毅然抬头,向着高高的座上,“老奴自知不活,不愿把谎言带进棺材里。老奴原本不认得奚侍妾,找老奴放蛇的人,就是……”
“够了!”
皇帝一声厉喝。
饶是钱婆子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也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声音一下子滞住。
就在这距离真相一步之遥初。
皇帝一振衣袖,自御座上站起了身。
他不看下面跪着的形形色色的人,只躬身向太后:“母后,夜已深了,您还不休息吗?”
太后与皇帝对视了片刻,慢慢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竟是真的困乏了。
“太后累了,今日就到这里。”皇帝淡淡道。
奚月奴愣住。
这样含混,这算什么?
皇帝这是……不愿坐实奚灵和金氏的罪孽,就这样护着她们吗?
为什么?
“此事朕已知晓。事关皇家清誉,就到此为止。”皇帝淡淡地,携着贵妃的手,一步步下了高台,“摧儿依旧在太后宫中思过,好好陪一陪你皇祖母。摧儿那侍妾照旧养在翊坤宫中,她这一胎,贵妃负责。至于瑞王妃吗……”
浑身瘫软的奚灵对上皇帝目光,眼中闪过希望。
皇帝:“瑞王妃病了。就在宫中养胎。”
众人一愣,奚月奴张了张口,却被沈摧挡在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奚灵、金氏母女放蛇,奚灵又涉嫌害死亲娘。
就这么完了?
皇帝不再追究?
不是说以孝治天下吗?怎么奚灵这般不孝,皇帝就轻轻放过?
奚月奴难以置信,浑身泄了力一般难受。
下一刻,却见皇帝临行时,冷锐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钱婆子,“纵蛇伤人的,该死。”
奚月奴心口一滞,如被钝刀划过,十分难受。
不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却能一句话就要了似自己、似钱婆子这样的人的一条命去,替贵人们死。
只见那钱婆子口鼻中流出黑血,双眼紧闭,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没了呼吸。
温云羡许下的时辰早就到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