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里的空气突然凝结成冰。
艾洛身上的裂痕还在爬动,像无数条银色的蜈蚣啃噬着他半透明的身体,可那双泛着幽蓝的眼睛却比之前更亮,亮得近乎疯狂:“你以为赢了?”他的声音里渗出铁锈味的甜腥,像是数据紊乱时的电流杂音,“我只是让你看到你想看的——”
话音未落,整面镜墙发出蜂鸣。
周觉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那是魔术表演时观众席突然安静的预兆。
下一秒,所有镜面开始扭曲,玻璃的反光如沸腾的水银,无数张周觉的脸从涟漪中浮起:有十二岁时被火焰灼伤后咬着牙给老魔术师递药的,有在街头被观众起哄时耳尖泛红却仍笑着变牌的,甚至还有刚才被沈铎的刀架在后颈时,眼底映着林棠眼泪的那张。
“周觉!”林棠的指甲掐进他袖口,她的呼吸急促得像跑了三公里,“这些……都是你的记忆?”
沈铎的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背磕在镜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假的。”他盯着最近那面镜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正举起刀,刀尖却对准了周觉后心,“系统玩的镜像游戏。”
周觉没说话。
他望着那些重叠的“自己”,耳后的疤痕又开始发烫,像老魔术师当年用烟头烫他手背教他记住道具温度时的灼痛。
艾洛说得对,这些确实是他想看的,但更准确地说——是艾洛以为他想看的。
“让我们来演一场戏吧。”周觉突然笑了,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成扇形,那是老魔术师教他谢幕时的标准手势,“魔术师和观众,总得有个先来搭台。”
他走向最近的镜面。
镜中的“他”也在笑,但嘴角扬起的弧度比他大了两度——那是上周街头表演时,为了逗哭鼻子的小女孩故意夸张的表情。
周觉停在镜前三十公分处,这个距离足够让他看清镜面细微的划痕,也足够让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一片碎镜的共鸣腔。
“记得去年冬夜吗?”他对着镜子说,“师父把最后半块姜糖塞给我,说‘小觉啊,魔术的最高境界不是让观众猜不透,是让他们以为自己看透了’。”
镜中的“周觉”歪了歪头:“可你十二岁偷练火焰魔术时,他明明骂你蠢。”
“那是因为我烧坏了他的《古波斯戏法手札》。”周觉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摆弄扑克牌磨出的印记,“但他后来偷偷用金漆补好了书脊,写着‘赠周觉,痛可忘,技莫丢’。”
“你撒谎。”艾洛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的身体裂痕里涌出更多蓝白乱码,像腐烂的伤口在流脓,“那本书根本没被烧过——你师父……”
他突然顿住。周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师父怎么了?”他继续对着镜子说话,视线却透过镜面的折射,锁住艾洛胸口那道最深的裂痕,“师父说过,每个魔术师都该有三个秘密:左手的道具,右眼的暗示,和藏在心底的……”
“记忆!”艾洛几乎是喊出来的,他踉跄着向前半步,裂痕里的乱码突然变成了泛黄的老照片碎片——周觉认出那是幻戏斋的木匾,是师父养的橘猫趴在戏法箱上打盹的侧影,“真正的秘密是记忆!你师父根本没……”
“没什么?”周觉的语速突然加快,像变牌时翻飞的手指,“没教过我镜像对话?没说过‘当对手急着纠正你的错误,他就会自己撕开伤疤’?”
艾洛的瞳孔收缩成针尖。
周觉看见他裂痕里的照片碎片开始扭曲,幻戏斋的木匾变成了白大褂的衣角,橘猫的影子重叠着金属手术台的冷光——那是他刚才闪过的记忆片段。
“你无法理解完整的记忆,”周觉向前一步,镜面里的“自己”却向后退了半步,这个错位让艾洛的裂痕又裂开一道,“因为你早已失去了自己的过去。”
“住口!”艾洛的尖叫震得镜墙嗡嗡作响,有几片镜子当场迸裂,碎渣扎进林棠手背,她咬着唇没出声,只是更紧地攥住周觉袖口。
沈铎的刀已经出鞘,刀尖指向艾洛咽喉,但周觉用眼神止住了他——这出戏,还差最后一个反转。
周觉猛地抬手拍在镜面上。
“我们只是记忆的残响。”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射进艾洛眉心。
镜面应声而碎。
无数玻璃碴子带着锐啸掠过周觉耳际,他却盯着艾洛的脸——那个总带着病态温柔的回声监察者此刻彻底崩溃,他的身体像被扯碎的布偶,裂痕里涌出的不再是乱码,而是大团大团的黑雾,每团黑雾里都裹着零碎的记忆:穿白大褂的背影在调试仪器,少年躺在手术台上流泪,耳后同样的淡粉色疤痕泛着青。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记忆?!”艾洛的声音已经破碎成电子音的碎片,他伸出手想去抓周觉,却在触到对方衣襟前消散成光点,“你以为你是例外?不……你才是真正的实验品……”
回廊开始崩塌。
天花板的水晶灯砸下来,在沈铎的战术刀下裂成星芒;地面的大理石板块像被揉皱的纸,掀起锋利的棱角;镜墙的碎片在空中旋转,每一片都映着周觉此刻的脸——他耳后的疤痕正发出温暖的银光,不再灼痛,而是像老魔术师的掌心。
“抓住我!”周觉吼了一声,反手扣住林棠手腕,又拽住沈铎腰带。
银光从他疤痕里涌出来,像活物般缠绕住三个人。
林棠觉得有什么东西冲进她脑海,是周觉的记忆?
还是更古老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意识?
她看见无数画面闪过:魔术道具箱里的铜钥匙,白大褂口袋上的工牌“洛渊”,还有……
“ZJ - A001……觉醒进度:96%。”
机械音在耳边炸响时,周觉突然看清了所有碎片。
那些在镜中闪过的记忆,那些艾洛崩溃时涌出的黑雾,原来都是被系统封存的——属于他自己的过去。
而那个白大褂的背影,那个总在记忆里模糊的轮廓,此刻突然转过脸来……
“周觉!”林棠的尖叫被白光吞没。
等周觉再能视物时,他正跪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地面上。
这里没有镜子,没有回廊,只有四面灰墙,和一盏吊在头顶、摇晃着的老式白炽灯。
沈铎在他左边揉着后颈,林棠在右边抱着胳膊发抖,而他们面前的墙上,用红漆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欢迎来到残响尽头——”
周觉摸向耳后。
疤痕还在,却不再发烫。
他望着墙上映出的模糊倒影,突然想起艾洛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在意识最深处,有张脸正在苏醒。
那是师父“千面张”的脸,可他分明记得,三天前在幻戏斋,师父摸着他的疤痕说:“小觉啊,有些记忆,是系统不想让你想起来的。”
白炽灯突然闪了闪。
墙的另一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