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细沙，狠狠砸在秦斩紧绷的侧脸。他右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前方沙滩上围拢过来的土着部落人群。这些人身披兽皮，手持石斧与骨矛，脸上涂着朱红与炭黑交织的纹路，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秦斩、素问与临时搭建的药庐牢牢困在中央。
药庐的茅草被海风掀得簌簌作响，灶台上熬煮奇珍的陶锅还冒着微弱热气，药香混着海腥味，成了这片紧张氛围里唯一的柔和气息。秦斩喉结滚动了一下，余光瞥见素问正将装着银针的布囊小心翼翼塞进怀中，她刚为部落首领处理完溃烂的伤口，指尖还沾着没擦净的草药汁液，那是她用黄芩、当归熬制的药膏，专门用来消炎生肌。
“秦大哥，莫要冲动。”素问轻轻扯了扯秦斩的衣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虽面带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异常镇定，“他们并非真心要与我们为敌，只是对陌生人抱有戒心。方才首领醒来时，看我的眼神已有松动——他盯着我手里的药膏看了许久，或许是想为族里人求药。”
秦斩缓缓松开剑柄，剑鞘与腰带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眉头却依旧紧锁。自三天前他们的船被海盗撞坏桅杆，被迫停靠这座荒岛搭建药庐，试图调试那味药性异常的奇珍时，这个名为“苍澜族”的部落便一直虎视眈眈。第一天他们刚卸下药材，就被十几个部落勇士围堵，秦斩拔出佩剑劈断了两根飞来的石矛，才暂时逼退对方；第二天部落巫医用涂了草药的骨针为族人治病，看到素问用银针扎穴位，竟指着她大喊“邪术”，险些引发冲突。
而昨日的事，更是让局势降到冰点——部落首领突发急病，腹如刀绞，蜷缩在兽皮上冷汗直流。部落巫医用烧热的石片按压他的脐周穴位，石片的高温让首领皮肤起了水泡，疼痛非但没缓解，反而让他疼得昏死过去。危急关头，素问挣脱秦斩的阻拦冲上前，以银针快速针刺足三里、中脘两穴，又让人取来陶罐，熬煮艾草、生姜煎制的汤药，撬开首领的嘴灌了下去。半个时辰后，首领终于缓过气，咳出一口黑痰，才算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可即便如此，部落众人依旧充满敌意。秦斩瞥了眼不远处手持骨矛、眼神警惕的部落勇士，他们的手臂肌肉紧绷，骨矛的尖端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常年狩猎留下的痕迹。“这三天我们试过三次沟通，”秦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他们要么嘶吼着驱赶，要么直接投掷石块，若不是你拦着，我早该冲出去打开一条通路。如今奇珍调试迫在眉睫，再耗下去，药材都要被海风打湿了。”
他说的是实话。那味从海外寻来的奇珍“龙涎草”，必须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中与甘草、麦冬配伍熬制，一旦受潮，药性就会大打折扣。而秦斩的旧疾每到阴雨天就会发作，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般疼痛，若不能尽快调好药，下次发作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通道，一阵清脆的骨铃声响了起来。一位身披五彩羽毛披风、头戴兽骨冠的老者拄着拐杖，在两名部落勇士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他正是苍澜族的首领，此刻脸色虽仍苍白如纸，却已能站稳身形，只是每走一步，拐杖都会在沙滩上戳出一个小坑，显露出身体的虚弱。他目光扫过秦斩与素问，最终落在素问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口中吐出一串晦涩难懂的音节，像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站在首领身旁的年轻部落女子立刻上前，她的中原话带着生硬的腔调，却能让人听清意思：“首领说，感谢你救了他的命。但你们外来者闯入我们的圣地，触犯了祖先的禁忌，必须在日落前离开。”这女子名叫阿珠，是部落里少数去过附近岛屿交易的人，勉强能说几句中原话。
素问向前迈出一步，微微欠身，动作恭敬却不卑不亢。她知道此刻态度至关重要，既不能显得卑微，也不能激怒对方：“首领，我们并非有意冒犯。我们是为寻找一味能治病救人的药材来到这里，只因船只受损，才暂居此地。待药材调试完成，我们即刻启程，绝不多留。”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磨好的草药粉，递到阿珠面前，“这是治疗外伤的药粉，若族里有人受伤，敷上便能止血。只是我们对这片海域的航线一无所知，若贸然出海，恐会遭遇风浪或海盗，还望首领能指点一条安全的航线，我们定有重谢。”
首领盯着那包草药粉看了许久，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拐杖，杖头的骨铃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抬头望向远方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面上乌云密布，像是随时会掀起巨浪，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痛苦的往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像是被砂纸磨过。
“首领说，这片海很危险。”阿珠的翻译带着几分凝重，“每年这个时候，海上会有‘黑风’，能把大船吹翻。还有‘鬼礁’，藏在水下，船碰到就会碎成木屑。三年前，有外来者不听劝告，带着货物出海，结果船毁人亡，只有一个船夫抱着木板漂回来，还疯了。”
秦斩心中一沉，他之前在望海港听闻过南海有黑风季，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黑风季的飓风能将桅杆连根拔起，而鬼礁更是商船的噩梦——那些隐藏在水下的礁石，表面覆盖着海藻，远远看去与海面无异，船只一旦撞上，顷刻间就会沉没。他看向素问，眼神中带着询问，想知道她是否有应对之策。
素问会意，继续说道：“首领，我们此次出海关乎许多人的性命，绝不能半途而废。若是首领能为我们指引安全航线，我们愿意将随身携带的铁器赠予部落。”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船，“船上有铁刀、铁锄，还有用来修补船只的铁钉。这些铁器锋利耐用，无论是打猎还是开垦土地，都能派上大用场。”
苍澜族以渔猎为生，使用的工具多为石制或骨制。石斧砍树要费半天劲，骨矛狩猎时还容易折断，铁器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比黄金还珍贵的宝物。首领听到“铁器”二字，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动容，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石刀，刀身已经有些磨损，显然用了许多年。他转头与身旁的几位部落长老低声交谈起来，长老们有的眉头紧锁，有的频频点头，争论的声音不大，却能从他们的手势中看出分歧——有人担心外来者带来的铁器会打破部落的平衡，也有人渴望得到更趁手的工具。
秦斩与素问耐心等待着，海风呼啸，卷起两人的衣角。素问悄悄从药庐里取出一块干净的麻布，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眼陶锅里的药，生怕火候过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沙滩上的影子渐渐拉长，眼看就要到日落时分，就在秦斩快要失去耐心，手指再次按上剑柄时，首领终于做出了决定。他重重敲了敲拐杖，周围的争论声立刻停止，他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首领说，他可以给你们指引安全航线，但你们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阿珠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部落里有许多孩子得了‘咳症’，咳嗽不止，日渐消瘦，有的孩子已经咳得吃不下东西了。巫医用了很多方法都治不好，若是你能治好这些孩子，他不仅会给你们航线图，还会派部落的勇士护送你们出海，避开海盗的骚扰。”
素问心中一喜，连忙点头：“首领放心，我定能治好孩子们的病。”她对治疗咳嗽很有把握，海边潮湿，孩子们多是感染了风寒引发的肺炎，用麻黄、杏仁、甘草熬制的麻杏石甘汤，再配合针灸，不出三天就能见效。
随后，素问跟着阿珠来到部落的聚居地。这是一片建在悬崖下方的山洞村落，洞穴内壁上画着许多古老的壁画，有的画着部落勇士捕猎鲸鱼的场景，有的画着族人向太阳祈祷的画面，色彩用的是朱砂和炭灰，虽历经多年，依旧清晰可见。洞穴深处铺着厚厚的干草，十几个孩子蜷缩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像纸，咳嗽声此起彼伏，有的孩子咳得厉害，瘦小的肩膀不停颤抖，甚至咳得喘不过气来。
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手指紧紧抓着一块晒干的鱼干，却没力气放进嘴里，看到素问进来，他怯生生地往后缩，眼睛里满是恐惧。素问放缓脚步，从怀中取出一颗用甘草和蜂蜜熬制的糖丸，递到小男孩面前，声音放得极柔：“别怕，吃了这个，咳嗽就不疼了。”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身旁的阿珠，见阿珠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糖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的眼睛亮了亮，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
素问趁机为孩子们诊治，她摸了摸每个孩子的额头，又查看他们的舌苔，确认都是风寒引发的肺炎。她让阿珠找来几个陶罐，将带来的麻黄、杏仁、甘草、石膏等药材按比例分配好，教部落的女子如何生火熬药。“火候不能太大，”素问一边搅拌药汁，一边叮嘱，“等药汁熬到剩下一半，冒出来的泡变成细小的泡沫，就可以倒出来了。”
与此同时，秦斩按照约定，将船上的五把铁刀和三把铁锄搬到了部落的广场上。首领亲自上前查看，他拿起一把铁刀，手指轻轻划过刀刃，锋利的刀刃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示意身旁的勇士拿来一块木头，勇士用力将木头按在石台上，首领举起铁刀，轻轻一劈，木头立刻被劈成两半，切口平整光滑。
部落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声，之前对秦斩充满敌意的勇士，此刻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一位年长的部落男子走上前，用手摸了摸铁锄的锄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石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秦斩见状，心中微定，知道这场危机算是暂时化解了。
接下来的两天，素问一直留在部落里为孩子们治病。她每天都会按时给孩子们喂药，再用银针针刺他们的肺俞、列缺等穴位，缓解咳嗽症状。第一天晚上，就有几个孩子不再咳嗽，能安稳地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孩子们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有的甚至能在干草堆上玩耍。
首领看在眼里，对素问的态度越发恭敬。第二天傍晚，他亲自来到药庐，手里拿着一张用兽皮制成的地图，对秦斩和素问比划着，阿珠在一旁翻译：“首领说，这是苍澜族世代相传的航线图，上面标记了安全的航线和需要避开的危险区域。他还说，明天会派十位部落最勇敢的勇士，乘坐独木舟护送你们出海。”
秦斩接过兽皮地图，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炭灰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线条代表航线，三角形的符号代表岛屿，黑色的圆点则代表暗礁。地图的边缘还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阿珠解释说，那是苍澜族记录潮汐的标记，根据这些符号，就能知道什么时候出海最安全。
“多谢首领。”秦斩郑重地向首领行了一礼，“他日若苍澜族有难，我们定当鼎力相助。”
首领笑着点头，又让人拿来一些晒干的鱼干和水果，作为给他们的干粮。晚上，部落举行了简单的送别仪式，族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嘴里唱着古老的歌谣，歌声虽听不懂，却充满了真诚的祝福。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十位部落勇士就已经准备好了独木舟。他们身披兽皮，手持石矛，眼神坚定，显然是做好了应对危险的准备。秦斩和素问登上修好的船，部落的族人纷纷来到海边送行，那个曾经怯生生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朵海边的野花，跑过来递给素问，嘴里说着模糊的中原话：“姐姐，再见。”
素问接过野花，眼眶微微发热，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保重，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要再生病啦。”
首领亲自将兽皮地图交到秦斩手中，郑重地说：“从这里出发，沿着海岸线往东南方向行驶，三天后会看到一座形似海龟的小岛，那是‘海龟岛’，以此为标记，转向东北方向。接下来的路程要避开‘黑风带’，必须在每天日出前启航，日落前停靠在附近的岛屿。再过五天，就能到达‘望海港’，从那里前往中原，一路畅通无阻。”他还特意指着地图上几处红色的圆点，“这是海盗经常出没的海域，你们一定要避开，若是遇到危险，就往有珊瑚礁的地方躲，海盗的大船进不去。”
秦斩认真记下首领的话，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中。“多谢首领提醒，我们记住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铃声，秦斩的船缓缓驶离海岸，十位部落勇士驾驶着独木舟，围绕在船的四周，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苍澜族的族人站在海边，挥手送别，直到船消失在海平面尽头，才渐渐散去。
船上，秦斩展开兽皮地图，借着晨光仔细查看。图上不仅标记着航线，还详细标注了沿途的岛屿、暗礁和避风港，甚至还有应对黑风的方法——在遇到黑风前，要找到有山洞的岛屿躲避，待风停后再出发。他抬头看向身旁的素问，她正站在船舷边，手里拿着那朵野花，望着远方的大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得到这么珍贵的航线图，还获得了部落的护送。”秦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松，“这下，我们终于能顺利返回中原了。”
素问转过头，将野花插在船头的木缝里，微微一笑：“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若不是你愿意拿出铁器，若不是部落首领愿意相信我们，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她顿了顿，看向船舱里装着奇珍的陶罐，“接下来，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调试奇珍，治好你的旧疾，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秦斩点头，目光坚定。他知道，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挑战，或许还会遇到海盗或风浪，但有了这份航线图，有素问在身边，有部落勇士的护送，他们一定能克服困难。船在蔚蓝的大海上破浪前行，船头的野花迎着海风轻轻摇曳，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向着中原的方向，向着希望的未来，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