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过秦斩的靴底时，风里终于飘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死亡沙海特有的灼热尘土味，而是混杂着血腥、草药残渣，还有人微弱喘息的味道。他猛地抬手示意身后随行的三名护卫停下，指节扣住腰间的弯刀，眯眼望向远处被沙丘半掩的驼队残骸——那正是他们追了三天三夜的西域商队。
“大人，是咱们的人！”护卫阿武压低声音，语气里难掩激动。秦斩却没动，目光扫过散落的驼铃、翻倒的货箱，还有沙地上拖拽的血痕，眉头拧得更紧：“不对劲，血迹还没干透，说明刚出事没多久，小心有埋伏。”他抬手将披风的下摆掖进腰带，露出腰间别着的皮质药囊——那是出发前素问亲手缝的，里面装着应急的止血粉和镇痛草药，“阿城跟我从左侧绕过去，阿武和阿力守住右侧，若有动静，以驼铃为号。”
四人呈扇形散开，踩着滚烫的黄沙，贴着沙丘边缘缓缓靠近。越是走近，血腥味越浓，还夹杂着骆驼临死前的闷哼。直到看清货箱旁蜷缩的人影，秦斩才松了半口气——那是商队的管事老周，此刻正捂着流血的左腿，脸色惨白如纸，身下的驼毛毯子已被血浸透大半。听到脚步声，老周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警惕，看清是秦斩后，瞬间涌出泪来：“秦大人！您可算来了……沙暴过后，我们刚把埋在沙里的货箱挖出来，就遇上了一伙蒙面人，个个骑着快马，手里拿着弯刀，抢了一半的丝绸和药材，还伤了十几个兄弟！”
秦斩蹲下身，手指避开老周的伤口，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伤口是不是又肿又烫？有没有觉得头晕？”老周点头如捣蒜，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是是是，疼得钻心，刚才小杨想给我包扎，手都抖得系不上带子，我这头也昏沉沉的，总觉得要睡过去。”秦斩心里一沉，老周这是失血加感染的征兆，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坏大事。他立刻转头对护卫说：“阿武，你去清点现场人数，看看还有多少能行动的，顺便检查货箱里剩下的药材有没有被污染；阿力，去把咱们带的水囊和伤药拿过来，再找块干净的毯子，注意警戒周围动静；阿城，跟我去找其他伤员，尤其是小杨，他手里有素问准备的草药。”
话音刚落，沙丘另一侧传来微弱的呻吟，像是有人被黄沙呛到，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沫。秦斩立刻起身，拔腿朝声音来源跑去，阿城紧随其后。绕过一道低矮的沙丘，眼前的景象让秦斩攥紧了拳头：两名队员倒在骆驼身下，一人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货箱砸断了骨头，另一人胸口被弯刀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虽没伤到要害，却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更远处的沙坑里，还躺着三个蜷缩的身影，其中一个正是负责医理的弟子小杨，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哪怕昏迷着，手指都死死扣着布包的系带，布角处还露出几株干枯的草药——那是素问特意为西域商队准备的活血草。
“小杨，醒醒！”秦斩跪在沙坑里，轻轻拍了拍小杨的脸颊，见他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眼。小杨的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沾着血丝，看到秦斩，他虚弱地笑了笑，声音细若蚊蝇：“大人……我没事，就是刚才护草药的时候，被人踹了肚子，吐了两口血，不碍事。”他说着要撑着沙子起身，却被秦斩按住肩膀：“别动，先躺着，我给你看看伤口。”秦斩小心翼翼地解开小杨的衣襟，只见他的小腹处有一块淤青，按下去时，小杨疼得闷哼了一声。“还好没伤到内脏，就是皮下出血。”秦斩松了口气，从药囊里掏出一小瓶镇痛膏，用指尖挑出一点，轻轻涂在淤青处，“这是素问配的镇痛膏，能消肿止痛，你忍忍。”
此时阿力已经扛着水囊和伤药跑过来，还带来了一块叠得整齐的羊毛毯子。秦斩接过药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飘了出来——这是素问用龙骨、三七和西域独有的止血花磨成的止血粉，止血效果比寻常伤药快三倍。他先让阿城按住胸口受伤的队员，防止对方在换药时乱动，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队员身上染血的布条，只见伤口边缘已经有些泛白，还好没有化脓。秦斩将止血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动作利落却轻柔，怕碰疼了对方。那队员疼得额头冒冷汗，却咬牙没哼一声，只在秦斩包扎完时，低声说：“大人，多谢……还有两个兄弟在那边的山洞里，我们怕蒙面人回来，把重伤的都挪进去了，洞口用巨石挡着，就留了个小缝。”
秦斩心中一紧，连忙跟着队员往山洞方向走。越往深处走，沙丘越高，风也小了些，隐约能听到山洞里传来的呻吟声。洞口果然被三块巨石挡着，只留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旁还插着一根折断的驼毛绳——那是商队遇险时的暗号，代表“内部安全，可入内”。阿武先钻进去探查，片刻后探出头来，语气里带着庆幸：“大人，里面安全，有七个重伤员，还有三个没受伤的兄弟在照看，就是水不多了。”
秦斩弯腰钻进山洞，一股浓重的血腥和草药味扑面而来，比外面更刺鼻。洞里光线昏暗，只有壁缝透进的几缕阳光，照亮了地上铺着的三块驼毛毯子，七个伤员躺在上面，有的断了腿，有的被箭射穿了肩膀，还有一个队员的手臂被弯刀砍得深可见骨，伤口处只草草缠了块布条，血还在往外渗。最严重的是商队的向导老马，他蜷缩在角落，右腿肿得像水桶，皮肤泛出青紫色，连裤腿都被撑得紧绷，每呼吸一次，都要倒抽一口冷气。
“秦大人！”照看伤员的队员叫阿福，见秦斩进来，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哽咽，“我们本来想等沙暴小了就往回走，没想到会遇到劫匪，老马为了护着药材，被劫匪的马蹄踩了腿，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秦斩没说话，先走到老马身边，蹲下身，轻轻掀开他的裤腿。老马疼得嘶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大人，别管我了，这腿怕是废了，留着也是拖累，您先救其他人。”
“胡说什么！”秦斩皱眉，手指在老马的腿上轻轻按压，从脚踝摸到膝盖，动作缓慢却精准，“骨头没断，就是筋脉受了伤，还有些淤血堵在里面，素问教过我怎么处理这种伤，只要及时敷药，过几天就能下地。”他转头对刚走进来的小杨说：“你把布包里的活血草药拿出来，找个瓦片捣碎，再倒点水调成糊状，记得多放些红花，能加快散淤；阿力，你去外面找些干燥的树枝，生个小火堆，把咱们带的酒热一热，要温到不烫嘴的程度，别煮太沸。”
小杨连忙应着，从布包里掏出草药——除了当归、红花，还有几株带着淡紫色花朵的活血草，那是素问特意让商队在西域采购的，说这种草药在干燥气候下药效更强。他找了块平整的瓦片，借着壁缝的光，小心翼翼地将草药捣碎，每捣一下，都要停下来揉一揉发酸的胳膊。阿力则出去捡了树枝，在洞口生起小火堆，把皮囊里的烈酒倒在一个铜碗里，架在火上加热，铜碗里的酒很快冒起细密的气泡，散发出辛辣的酒香。
秦斩又去查看其他伤员，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队员情况不太好——他的伤口已经化脓，额头滚烫，呼吸也有些急促。这是商队里最小的队员，叫小石头，是个孤儿，跟着老周跑商才半年。秦斩立刻让阿福找来干净的布条，用凉水分几次擦拭小石头的额头，又从小杨那里拿了些清热解毒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碎，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到小石头嘴里。“忍着点，这药有点苦，但能退烧。”秦斩轻声说，见小石头艰难地咽了下去，又用湿布擦了擦他的嘴角，“等退烧了，我让阿力给你煮点米汤。”
处理完小石头，秦斩又去看被箭射穿肩膀的队员。那队员叫赵二，是个庄稼汉出身，力气大，平时负责搬运货箱。他的箭伤在右肩，箭头还留在肉里，伤口周围已经红肿。秦斩从药囊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银制镊子，用烈酒消了毒，然后对赵二说：“等会儿我拔箭头，会有点疼，你忍着点，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赵二咬着牙点头，双手紧紧攥着毯子。秦斩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住赵二的肩膀，右手拿着镊子，精准地夹住建在肉里的箭头，猛地一拔，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赵二疼得大喊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秦斩立刻撒上止血粉，用布条层层包扎，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好了，箭头拔出来了，这几天别用右胳膊发力，等回去让素问给你做个药敷，很快就能好。”
此时小杨已经把草药调成了糊状，阿力也热好了酒。秦斩接过铜碗，先喝了一口烈酒，漱了漱口，然后俯下身，对着老马的伤处猛地喷了过去。烈酒接触到伤口的瞬间，老马疼得浑身一抽，差点从毯子上滚下去，秦斩连忙按住他的膝盖：“忍一忍，酒能消毒，还能让筋脉放松，等会儿敷上药就不疼了。”说着，他拿起调好的草药糊，用手指均匀地敷在老马的伤腿上，从脚踝一直敷到膝盖，然后用布条缠紧，还特意留了点空隙，怕勒得太紧影响血液循环：“这草药能活血散淤，每天换一次，换的时候记得用温水擦干净伤口，过几天就能消肿。”
老马看着秦斩，眼圈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大人，您怎么还会这些？我一直以为您只会打仗，只会跟那些豪强讲道理，没想到您还懂医术。”秦斩笑了笑，想起出发前素问教他处理外伤的场景——那时素问坐在药庐的桌前，手里拿着草药，耐心地教他辨认止血草和毒草，还手把手教他包扎的手法，说：“西域风沙大，伤口容易感染，包扎的时候要松紧适中，太松了止血慢，太紧了会勒坏筋脉。”秦斩的语气柔和了些：“是素问教的，她说在西域行走，难免会遇到伤患，多会点急救的法子，就能多救几个人。”
处理完老马的伤，秦斩又去给其他伤员换药。有的队员伤口疼得厉害，忍不住哼唧，秦斩就一边换药，一边跟他们说话：“等咱们回去，让素问给你们炖药膳，她做的当归羊肉汤，喝上两碗，伤口好得快，还有她煮的红枣粥，甜滋滋的，能补气血。”队员们听着，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些。阿福端着水囊走过来，递给秦斩：“大人，您歇会儿吧，从早上到现在，您还没喝口水呢。”秦斩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也干裂了，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又闷又热。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沙漠的温度降了下来，风里带上了一丝凉意。秦斩终于把所有伤员的伤口都处理好了，站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有些发酸，膝盖也因为长时间蹲着而发麻。阿武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饼：“大人，吃点东西吧，已经清点完了，咱们商队一共三十五个人，除了三个没受伤的，十二个轻伤，七个重伤，还有十三个……没找到，估计是被风沙埋了，或者被劫匪带走了。”
秦斩接过干饼，却没吃，目光望向洞外的黄沙，夕阳把沙丘染成了金黄色，却照不进这死亡沙海的死寂。他声音低沉：“没找到不代表不在，明天天亮咱们再找，带上铲子，就算挖遍这周围的沙丘，也要把人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顿了顿，又说：“今晚阿武和阿力轮流在洞口警戒，每半个时辰换一次班，阿城和阿福照看重伤员，小杨负责煎药，我守在洞口外侧，若有动静，立刻通报。明天一早，咱们先把重伤员抬上骆驼，送回最近的城镇，让素问好好诊治，剩下的人留下找失踪的兄弟。”
队员们纷纷应着，山洞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小杨走到秦斩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着几株晒干的草药：“大人，这是素问姑娘让我给您带的，说您有旧疾，若是在沙漠里觉得胸口闷，就嚼一片这个草药，能缓解。”秦斩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布料上的针脚，那是素问的手艺，细密而整齐。他笑了笑，望着洞外的星空，星星已经开始闪烁，像极了素问药庐里点燃的油灯。他想起素问临行前的叮嘱——“遇到伤患，别慌，先看伤口有没有出血，再看有没有骨折，活血的草药要敷够量，别省着，你自己也要注意，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药。”心里暖暖的，像是有团火在烧。
他知道，只要他们联手，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就像此刻，他找到商队，救了这些队员；等回到据点，素问一定会用更精湛的医术，让所有伤员都好起来。而那条打通西域的商道，也一定会在他们的努力下，变得越来越通畅，让更多的丝绸和药材能顺利运往中原，让更多的百姓能用上西域的好东西。
夜色渐深，洞口的篝火还在燃烧，映着秦斩坚毅的侧脸。他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弯刀——那是素问亲手为他系上的，刀鞘上还刻着一朵小小的草药花纹，是素问最爱的止血花。他在心里默念：素问，等我回去，咱们一起把西域的商道守好，把济世救人的事做好，再也不让这些兄弟受这样的苦。
篝火噼啪作响，山洞里传来队员们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轻微的咳嗽。秦斩睁开眼，望向洞外的沙漠，风还在吹，黄沙还在飘，但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一定会带着伤员，走出这片死亡沙海，回到那个有素问在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