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外的光像不小心打翻的水,淅淅沥沥落在地板上。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钟表走针的声响,还有水壶烧开的轻微咕哝。
米悦把头发盘起,坐在床边收拾化妆包。
那条白纱裙装在一个防尘袋里,被小心地挂在衣架上,像个不肯说话的秘密。
周墨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刚冲好的热豆浆。
他穿了件米白色t恤,外头套了件麻灰色的西装外套,袖口被他卷到手肘处,整个人像是刚从画里走出来。
“怕冷?”他把豆浆递给她,眼神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要不要带个小披肩?”
米悦摇摇头,手指扣着豆浆杯壁。她喝了一口,太热,舌尖烫了一下,没吭声。
周墨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发丝慢慢理顺,又拿了枚珍珠发夹别在右耳侧。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那枚发夹的方向轻轻调整了一点。
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牵起她的手,走出房门。
车子驶出城区时,路边的早餐摊刚刚开火,雾气蒸腾。
他们坐在车里,听着旧歌,开着窗,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米悦靠在副驾的窗边,看着沿路的光影一点点拉长。
“你真的不是摄影师。”她突然开口,“你是一个——”
“什么?”周墨瞥了她一眼,嘴角扬着。
“偏执的造梦师。”她望着窗外,“非要把画过的梦,一点点变成现实。”
“嗯,”他点头,“谁让我偏得这么刚好,偏到了你。”
她没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慢把手,放到他握方向盘的手背上。
十指,轻轻扣住。
车子驶进花谷那一刻,太阳终于完全升起来。
山谷像是忽然睁开的眼,草叶上的露水映着金光,整片天地都被晕成了淡金色。
摄影师和助理已经等在那,小木屋边停着化妆车和灯架,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某场大片的开机。
可米悦知道——这不是拍戏,也不是拍商业广告。
这只是她和他,给他们爱情开的,最像画的一次拍摄。
她下车,风扑在脸上,裙摆在车门边晃了一下。
她一边走,一边把鞋跟扣紧。那是她第一次穿进这条婚纱,白纱落地,鱼尾拖曳在草地上,像是风的一部分。
周墨从车后绕过来,眼睛盯住她的脚尖。
“你不觉得这个场景很像以前某一幅画吗?”他轻声说。
“你每一句话,最后都像是在检验你有没有画对我。”她嘴角抿了一下,“像个不安的考生。”
周墨笑了一下,凑近她耳边说:“那我这门美术,能不能及格?”
“你问得太早。”她低头理裙摆,“看最后成片。”
摄影师在调整焦距,指挥助理调灯光时,余光扫了他们一眼,轻声感叹:“真像……”
“像什么?”旁边有人问。
“像画里的人突然走下来了。”
米悦走到草地中央时,脚下一空,踩进了一块松软的泥地。她轻呼了一声,没站稳。
下一秒,腰被一双手稳稳托住。
他没扶她,而是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你干嘛?”她惊讶得睁大眼。
“这段路不适合公主走。”他背着她,一步步走进草丛深处,“适合王子抱。”
她趴在他背上,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那一刻她想起了一句童话台词——“不是他吻醒了我,是他一直等我醒来。”
镜头落下来的时候,阳光刚刚好打在她耳垂的细链上,光点跳跃,像是心跳的频率被拍成了闪光。
摄影师一声轻咔——定格。
——
木屋旁有一处平缓的小坡,坡顶是满开的花。
风一吹,颜色像水彩晕开,花影倾覆而下,仿佛一场正在进行的梦。
化妆师收尾后,扶了扶她的头纱,悄声说:“米小姐,你不太像第一次拍婚纱照的人。”
“哪像?”她睫毛动了一下,没睁眼。
“稳。”化妆师笑着点头,“像早就嫁过一次了。”
她没回应,只轻轻笑了笑。
没说,那是因为她在他的画里,已经“嫁”过很多次了。
她换好鞋,站上那块木板,摄影师在三米外摆好镜头。
周墨走来,牵起她的手,没说什么,只是在指尖处,悄悄画了一个圈。
那是他的“开始”信号。
镜头开始拍,阳光透过薄云,落在他们脚边的草上。
摄影师没打灯,只用了自然光。
“走一下。”摄影师轻声。
他们朝花谷深处走,裙摆被风卷着,他握着她的手,指节一点点收紧。
他们没有台词,没有预设。
只有风,光,还有彼此。
周墨忽然停住,指着前方一棵老树:“看见那个树杈了吗?”
“怎么?”
“我画过你在那下面捧花的样子。”
“你怎么画的?”
“你笑得不像你。”
“那现在呢?”她回头问。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
只是拍了一张——此刻,她真的站在那里,笑得比画里更动人。
摄影师说:“我们拍张静态的。”于是他们站定。
她站在花丛里,他站在她身侧。
风把她的裙摆吹到他脚边,他偏头看她,她仰头看云。
他忽然亲了她一下。
摄影师没按快门。
只是一边笑着说:“这个镜头……没有剧本。”
她脸红了一下,小声:“你能不能别这么不正经。”
“可你嫁的,是个画画的人。”他说,“不按线稿来,是基本素养。”
她没接话,低头理裙。
周墨忽然转身,从背包里拿出那本速写本。
“又带来了?”她问。
“我要检查——”
“检查你画得准不准?”她打断他。
“不,是看看,现实有没有比画好看。”
他翻了几页,停在某一页。
那是一幅速写画:她穿婚纱站在坡顶,裙摆扬起,风吹过头纱,身后是山谷花海。
她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一页,愣住。
“可这幅……不是之前画册里的。”
“是昨晚画的。”他垂眸,“今天早上装进去的。”
她看他一眼,低声:“你昨晚没睡?”
“我怕拍的时候你哭,画不出来。”他平静地说。
“那你现在画吗?”
“不。”他笑了笑,“现在我只想看你——原稿。”
摄影师在远处招手:“准备下一个场景。”
周墨把速写本收好,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下花谷小道。
小路蜿蜒,阳光斑驳,空气有花香、草味,还有她裙角擦过花叶时发出的细响。
他们在溪边拍了一组坐着的镜头。
她靠在他肩上,头纱轻轻铺开,遮住一块石头和半条小溪。
摄影师问她:“你最喜欢哪一个画面?”
她想了想,抬头看周墨。
“喜欢你画的,也喜欢现在的。”
“那你觉得——”
“不是‘觉得’。”她打断摄影师,“是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爱他。”她平静又坚定。
摄影师沉默了几秒,按下快门:“好。”
那是整组拍摄中唯一一张,她看着镜头说话的照片。
一切结束时,天色渐暗。风慢了,云低垂,山谷里只剩他们几人。
摄影师撤离后,周墨没有立刻收拾东西。
他坐在地上,翻着速写本。
她走过去,轻轻坐在他身边。
“你是不是……还留了一幅画没给我看?”
他把画册翻到最后一页,那是刚填完的一张水彩——
她穿着今天这身婚纱,站在阳光中,对着某人说话。
画名是一行手写字:
《她说我愿意》
——
花谷夜晚,比白天更轻,更静。
山坡上的木屋点起暖黄的灯。窗外的星星像撒开的盐,静静洒在天幕上。
屋里没有开顶灯,只是一盏立在角落的落地灯,柔和又不炫目,像是为某种情绪预留的光。
米悦换下婚纱,披了件针织衫,从浴室出来时,头发还湿着,滴着水珠。
周墨站在阳台,背对着她,画册撑在扶手上,肩膀有一点放松的弧度。
她没出声,只拿了条干毛巾,轻轻搭在他肩上。
他偏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伸手接过画册,从最后一页往前翻。
那幅《她说我愿意》的画,颜色未干,纸角还轻轻翘起。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哭吗?”
“嗯?”
“因为你早就替我哭过了。”她说。
他转身,靠着阳台栏杆。
她继续翻,一页一页,从最初的“她站在图书馆阳光里”,到“她穿白裙子在海边奔跑”,再到“她伏在他肩头睡着”,每一张都是她,但又不仅是她。
“你为什么要画这么多?”
“怕你忘。”
“我怎么会忘?”她轻轻一笑,“我是当事人。”
“可我怕哪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他说,“起码这些能让我记得——你曾经真的来过我的世界。”
她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坐到阳台地毯上,把那本画册抱在膝上。
“你知道吗?”她说,“小时候我看童话,以为婚姻就是穿婚纱、放烟花、签个字。”
“后来我大了,看大人们的生活,觉得婚姻是争吵、冷战、摔门和沉默。”
“再后来,我开始排斥它了。”她低声说,“我想,一个人自由一点也挺好。”
他蹲下来,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指背。
“那今天呢?”
她看着他,眼里有光。
“今天我知道了,”她一字一句,“婚姻不是一场童话,也不是一个逃避的理由。”
“它是你牵我走进来,然后我们一起布置它。”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她问:“你想结婚,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画过太多次婚纱的我?”
他想了几秒:“因为我想让那些画——不只是画。”
她噗嗤一笑,“你能不能不这么笨。”
他点头,“下次不笨了。”
“说得好像还有下一次似的。”
“那要看你嫁不嫁我了。”
她顿了一下。
然后站起来,回到卧室。
一分钟后,她拿出一只绒布小盒子。
不是钻戒,是她大学时攒钱买给自己的金属书签,正中刻着:LoVE IS thE ANSwER。
她把那只书签放进画册的第一页,说:“那就从这开始吧。”
“我把它放进你的画册里。”
“就像——我走进了你的画。”
他站起来,抱住她,轻得像怕打碎什么。
夜晚越来越深。
屋外风起花落。
屋内灯未灭。
那一晚,他们没有讨论仪式,没有想宾客表,没有谈预算。
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穿婚纱出现在你画过的地方,那不是仪式。”
“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