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护的令旗刚扬起半寸,指节便骤然僵住——一双布满老年斑的大手死死扣住他手腕,冰凉的触感里还带着微弱的颤抖。
“逆子!”苍老的怒喝震得箭楼簌簌落灰。南安王在黄明昊的搀扶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跳上。年迈帝王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朱漆栏杆,浑浊的眼一一扫过城下的周王和三万玄甲兵,那声耗尽了他所有气力的斥责,比任何金铁交鸣都更令人发怵。
周王手中的佩剑当啷坠地,玄甲军阵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兵器落地声。不知谁率先双膝触地,黑压压的甲胄如麦浪般倒伏。周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鲜血顺着纹路蜿蜒,整座城楼的御林军同时跪成一片森然人墙。
君护跪在南安王脚下,望着他佝偻却依然笔挺的背影,暮色将帝王的龙袍染成黑色。风卷着城垛的枯叶掠过耳畔,他忽然读懂那些匍匐的身影里,藏着比刀枪更锋利的东西——那是三十载王权浸出的寒气,是一呼百应的生死威慑。
周王匍匐在南安王脚下,涕泪肆流的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易扬明和良妃,南安王相信了自己这个蠢笨的儿子。下令全国通缉易扬明,良妃被褫夺所有封号,拖进慎刑司严刑逼供,太医院和内宫在一夜之间进行了大清洗,蜿蜒的鲜血染红了地砖。
听着刑房里良妃凄厉的惨叫,君护突然想到了倾城,她也曾被雍王严刑逼供是不是也如此无助过。男人之间的争斗,本不应涉及女人。
“监国,良氏又晕过去了,还要继续审吗?”叶昭的眼中布满血丝,躬身问道。
君护摆了摆手。
“审了一夜,你也累了,这里交给本王吧!”
“审不出结果,王上那里不好交代。”叶昭为难道。
“本王自有打算,你退下吧!”
君护不容置疑道。
“是,属下告退。”
叶昭躬身退出。
君护走进刑房,看着刑架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女人,已很难将她跟往日那个宠冠六宫的良妃娘娘联系在一起,他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鞭子,命人将她放了下来。
良妃倒在地上,口中仍然在不断喃喃自语,君护蹲下身去附耳静听:师父,师父,良儿好痛!你救救良儿……
竟然是师徒,君护不禁长叹一声。在她耳边冷冷开口:“值得吗?”
良妃突然猛的睁开了眼睛。
君护杀人诛心道:“他如果在乎你,又怎么会把你送到王祖父的身边,从始到终你都不过是他复仇的一颗棋子而已。他怎么可能会来救你?”
铜锁在牢门外轰然落定,良妃倚着霉湿的墙壁,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清晰如昨。那时,南山散人易扬明名动天下,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为当世大儒,引得无数名门世家争相将子女拜入其师门。可扬明先生选徒极严,大多人满怀期待而来,却只能失望而归。
那一年她不过是陪小姐赴选的丫鬟,躲在人群后悄悄张望。谁知易扬明却一眼相中了她。从那以后,她在南山书院度过了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她在情窦初开的年华里遇到了博学多才,惊艳一生的男人,此后便心甘情愿的用毕生所学为他达成心愿。
“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能为他而死,我,甘之如饴!”良妃唇角微动,眼中隐有光华流动。
“蠢货!易扬明这样沽名钓誉,阴险狡诈的国贼也配你搭上一生,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吗?”君护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的望着良妃。
良妃突然目露凶光,放声大笑。
“你们君家人就是这么的自以为是,就是这么的高高在上,凭什么你们君家父子之间的争端,要拿别家全族人的命来填?”
“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查刑部的案宗,当年有多少人因为你父王宫变而全族抄斩。师父是在复仇,他就是要你们君家一代代父子相残,不死不休!师父的易容术无人可比,你们永远都抓不到他,你们永远都要活在恐惧之中。”说完良妃发出恐怖的笑声,那笑声令在场的人不禁都毛骨悚然。
回到肃政殿,君护让叶昭拿来所有当年的卷宗,才发现他父王根本没有姓易的太傅,但有一个叫杨易的太傅与易扬明年岁和情况大致都对的上。
叶昭翻出卷宗念道:“太子兵败自尽,王上震怒,将太子府所有门客以及太子太傅全部满门抄斩,共计处死三百六十一人。”
叶昭念到最后不自觉声音小了下来。君护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急道:“当年杨易有多少家人被处死?”
叶昭往后翻了翻,继续念道:“太傅杨易及其族人共计二十八口皆被处斩。”
“二十八口!”君护默念着这个数字,心中震颤,杨易不过是太傅并没有参与叛乱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难怪他这么多年一直苦心谋划,不但想要王祖父的命,还要他们君家父子相残。
再联想到如今,君护不禁在心中感叹,今日又何尝不是?周王谋反,周王只是被褫夺封号圈禁周王府,可他身边的那些门客,太傅,太医院,内宫,前朝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满门抄斩?这里面又有多少个因遭受了无妄之灾而立志复仇的杨易?
翌日,叶昭来报:“监国,良氏昨夜在地牢中撞墙自尽。”
“人死了?”君护急问。
“没死,不过人已经疯了,不仅不断胡言乱语还对着看守的禁卫宽衣解带……”
说到这里,叶昭眼前不禁浮现方才良妃发疯的情景,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君护面沉如水命令道:“将人捆住手脚,此事不可外传。”
太极殿中,倾城正跪坐在榻前侍候南安王汤药。
内监来报:“王上,监国在门外求见。”
倾城端着玉盘的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南安王将玉碗中最后一点汤药一饮而尽,倾城几乎与此同时递上茶盏。
南安王漱口后将茶盏还给倾城,倾城双手接过,正准备躬身退下。
突听南安王道:“你跟护儿也许久未见了,就留在殿中吧!”
倾城柔声道:“回王祖父,监国求见祖父,定是有国事要奏报,儿媳留在此处不合适,儿媳还是到殿外为王祖父准备接下来的施针用具吧。”
“也好,那你去吧!”南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
倾城从侧门躬身退出的同时君护正好从正门步入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