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杜楚客略作犹疑。
李泰见状便问道:“怎么,这伙人又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
“回禀殿下....”杜楚客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
“根据消息透漏,盐场那边领头的那人虽然换了便装,但手下人形容其气质冷厉,行动间更是带着一股子……军伍杀伐气,绝非寻常文吏!”
“依其行事作风,臣判断这伙人疑似......百司骑!”
“百司骑......?!”李泰顿时也是一愣,可随着他那脸上的肥肉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才算是恢复了些许镇定。
“疑似百司骑的军伍杀伐之人......却整饬盐务?”
“而阎立德闭门不出却夜入西内苑……”
“……李承乾!你这死瘸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他猛地从软榻上直起肥胖的上身,眼中闪烁着怨毒的猜疑和一丝隐隐不安,“那阎立德不就是东宫的人么,所以这绝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军械改良或者盐法小修小补!”
“那死瘸子如今大权在握,又刚得了朔州大捷的威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避开工部与转运司,动用阎立德这样的心腹大匠,甚至可能动用了……百骑司的力量!”
“如此隐秘行事,所图必然惊天动地!”
李泰越想越心惊,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突然,他厉声喝道:“杜楚客!”
“臣在!”杜楚客立刻躬身。
“给本王不惜一切代价探查西内苑那边,搞清楚那阎立德到底在西内苑做什么!”
“哪怕只看到一鳞半爪,也要给本王挖出来!”李泰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道:“至于河东盐池那边,加派人手!”
“若确认是百司骑,哪怕是重金收买也要务必弄清楚那帮人在那片荒滩洼地里到底在捣鼓什么!”
“是炼金?还是制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总之本王要知道,必须知道东宫所有的谋划!”
“是......殿下放心,臣这就去办!”杜楚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躬身领命,匆匆退出松涛阁。
阁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暖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李泰独自坐在软榻上,肥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他抓起案几上一颗冰镇的葡萄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汁水顺着肥厚的嘴角流下,眼中却是一片阴冷的算计。
“李承乾……不管你藏着什么宝贝,本王都要把它挖出来!搅黄它!”他怨毒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松涛阁内回荡,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喃喃自语道:“想安安稳稳地筹军费?”
“想推行你那狗屁新政?”
“做梦!”李泰猛地将手边的果盘全都扫落于地!
“本王偏要搅个天翻地覆,看你这死瘸子还如何得意?!”
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深秋的夜色中明灭闪烁,勾勒出这座帝国心脏的繁华轮廓。
然而,在这片璀璨之下,无形的暗流已然开始汹涌。
西内苑深处石室中灯火不熄的百工坊,河东盐池那片被严密圈禁的荒滩洼地,如同两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
阎立德在石灰配比上的焦灼,李君羡在盐池寒风中的警惕,李泰在暖阁中的猜忌与狠毒……各方力量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那“白雪”与“霜雪”现世的一刻,便是暗涌化为惊涛骇浪之时。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又是数日过去......
西内苑深处,百工坊石室。
空气中弥漫着甜菜根被碾碎的土腥气、石灰水的刺鼻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期待。
巨大的陶瓮里,经过多次过滤石灰脱色处理的甜菜汁液,正被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口特制的带有夹层和细密铜滤网的平底大锅中。
阎立德亲自守在锅边,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紧张,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也浑然不觉。
昏黄的灯光下,他紧盯着锅中那微微泛黄的澄清液体。
两名心腹大匠屏息凝神,一个控制着下方炭火的温度,一个则按照阎立德的指示,用特制的长柄木勺缓慢而均匀地搅动着汁液。
“火候…再降一分!稳住!”阎立德的声音嘶哑,眼睛死死盯着液体表面开始出现的微小气泡,紧张道:“就是这个状态…不能急!一点都不能急!”
汁液在恒定的微温下,水分开始缓慢蒸发,浓度逐渐增加。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木勺搅动的轻微声响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锅底边缘开始出现一层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结晶!
“终于......结晶了!”控制火候的大匠老马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难道霜雪成了?”
由不得他们不激动,毕竟已经不知道是第一百七十次试验还是一百八十几次的试验了,反正每一次都是到了这个结晶的流程,就直接功亏一篑,现在眼看就要结晶成功,能不激动么!
那阎立德猛地扑到锅边,借着灯光仔细查看。
只见锅底边缘和锅壁上,一层细密且洁白如初雪的晶体正在悄然形成!
他用手指小心地沾了一点放入口中......
一股纯粹的、远胜黑糖霜的甘甜瞬间在舌尖炸开!
“白雪…白雪沙糖!”阎立德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在这一刻化作了巨大的激动!
“快!取细竹筛来!”
“把结晶体刮下来!”
“轻一点......小心收集!”阎立德仿佛看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可整个石室却被一种根本就压抑不住的兴奋笼罩。
三人手忙脚乱,却又无比小心地用特制的竹制工具,将锅底和锅壁上那层珍贵的“白雪”刮下,轻轻倒入铺着细密白麻布的竹筛中。洁白的晶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微光,如同最纯净的宝石。
“大匠…这…这真成了?”小吴的声音带着梦幻感。
“成了!”阎立德捧着一小撮白糖,手都在抖,眼中闪烁着泪花:“真成了!殿下洪福!天佑大唐!”
“快,封存好!按图上的法子,置于干燥通风处阴干!”
“剩下的糖蜜也不能浪费,按图继续熬制红砂糖!”
巨大的成就感冲刷着他。二十日之期尚未过半,国之重宝,已然在手!
他立刻铺开纸笔,用颤抖的手写下密报。
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呈送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