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牧却是懒洋洋的靠回池壁,抿了口冰酒,使得这股冰凉驱散心中微燥,他这才抬眼,看向池中“无比忧心”的二人,笑容带着玩世不恭的痞气与难以言喻的自信道:“脸面?”
他轻笑了一声。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靠抢姑娘,砸场子就能有。”
“魏王殿下想要脸,就该好好管束手下。”
“而不是尽干些上不得台面,丢人现眼的勾当。”说着,他顿了顿,晃着酒杯使冰块叮咚,可语气随意却力量磅礴。
“至于后患?”
“呵!”
“在我这天上人间,就得守我的规矩。谁来都一样。”
“坏规矩的,打了也就打了。”
“魏王府若是不服……”
赵牧将杯中残余血珀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映着寒潭般的眼眸,吐出的话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冻结灵魂: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
“我赵牧…等着。”
“别的不敢说,跟一个小小魏王府同归于尽的法子。”
“我可是多得是!”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更甭提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了!”
赵牧其实也有些怒火未消,甚至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都轻轻松松冒出来了。
长孙无忌,已经彻底被这话给吓傻了!
他所在水中,只漏出一磕脑袋,小心翼翼的观望着李世民!
池水氤氲,烛火摇曳。
可李世民却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也一脸平静的看着雾气中赵牧那张同样平静无波的脸,反复回味着那句“舍得一身剐”。
他心中那属于帝王的掌控感,第一次产生了微妙的裂痕。
此子......绝非池鱼!
他究竟是谁?
又究竟所求为何?
长孙无忌看着这一个皇帝,另一个是说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人。
饶是泡在这温暖的池水中,他也感到后背寒意森森。
久久不散。
李世民指节叩击池壁的闷响在氤氲水汽中凝固。
他缓缓重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好气魄。”
他眼底寒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水汽折射的错觉。
长孙无忌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盖过了温泉的暖意。
他下意识地往水里缩了缩,只觉池水也变得刺骨。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死死盯着赵牧那张依旧惫懒的脸。
赵牧捏着琉璃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杯中血珀酒液轻晃,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微澜,随即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他像是没听见那句惊雷般的重复,反而慢悠悠地啜了口冰酒,感受着那股冰凉滑入喉咙,驱散方才门外沾染的戾气。
“秦老爷似乎对这句市井俚语感触颇深?”
赵牧抬眼,目光穿过氤氲的水汽,落在李世民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眼底却暗流汹涌的脸上。
他嘴角噙着惯常的懒散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莫非……秦老爷也曾遇到过这等泼皮无赖,需要舍得一身剐去对付?”
李世民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帝王怒意,被赵牧这四两拨千斤的一问,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看着赵牧那双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畏惧,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带着点市井狡黠的好奇。
仿佛真把他当成了一个遭遇过泼皮骚扰的普通富商。
那股荒诞感再次涌上心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温热的硫磺气息混着迦南冷香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挤出一个商人面对尴尬话题时惯有的无奈苦笑。
“呵……赵老板说笑了。”
李世民摇摇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沧桑。
“老夫行走商道数十载,三教九流,魑魅魍魉,什么阵仗没见过?”
他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池壁光滑的玉石边缘。
“泼皮无赖?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跳蚤,自有规矩和手段去碾死。”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如同在回忆某些不堪的往事。
“倒是那些自持身份,手握权柄,却行事下作,比泼皮无赖更令人作呕的‘贵人’……老夫年轻时,确也遇到过一两个。”
他的语气带着刻骨的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那时年轻气盛,也曾在心里发过狠,想着舍得一身剐,敢把……咳……”
“到现在,那些人全都安安稳稳在地底下躺着。”
“唯有老夫......还能惬意的泡在这天上人间的温泉池里享受。”
李世民恰到好处地停住,仿佛触及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有些自嘲地摆摆手,“罢了,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只是听赵老板提起这句,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方才的失态,又将自己摆在了与赵牧相似的,曾受权贵欺压的位置上。
那份商人的隐忍与骨子里的傲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长孙无忌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后背的冷汗就没干过。
他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心里却翻江倒海。
陛下这戏……演得也太真了!
赵牧眼中笑意深了些。
他晃了晃杯中残余的血珀酒液,冰块叮咚作响。
“原来如此。”
他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深究。
“看来秦老爷也是性情中人,难怪小子一见如故。”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不过秦老爷说得对,对付那些自持身份的‘贵人’,光靠舍得一身剐的狠劲儿,往往不够,还得用巧劲儿。”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狡黠,说道:“就像对付苍蝇,直接拍死,容易脏了手,也显得咱没格调,所以最好是让它自己撞进捕蝇笼里,或者……让它去招惹更惹不起的主儿,自取灭亡。”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门外回廊的方向。
那里,杜楚客留下的狼狈痕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驱不散的尿骚味。
李世民心头猛地一跳!
“让它去招惹更惹不起的主儿,自取灭亡……”
赵牧这话,分明就是在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