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伤残之躯的探索号,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返航。
船体多处漏水,虽经鲁大山带着人日夜不停地加固堵漏,但每一次较大的风浪都让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主帆在之前的混乱中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航速大减。
淡水与食物因航行时间远超预期而开始紧张。
阿依娜无奈,只能下令严格配给。
伤员的状况更是令人揪心,尤其是夜枭手下黑鹞,高烧不退,伤势反复。
全靠墨衡用有限的药材和夜枭等人轮流以真气为其续命,才勉强吊住一口气。
航向的确定变得异常困难。
许是受磁极依旧紊乱的影响。
墨衡的定星石在远离那片核心区域后,感应也变得时断时续,微弱难辨。
他不得不更多地依靠对星象的回忆和残缺的海图,结合周老工近乎本能的航海经验,在茫茫大海上艰难地推算着西归的路线。
“偏了,又偏了…”墨衡看着自己根据星位画出的航线,眉头紧锁,“这片海域的洋流比预想的复杂太多,我们可能被推向了更南的方向。”
周老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眯眼望着太阳:“感觉没错,是偏南了。”
“妈的,这鬼地方,老子跑海几十年,头一回觉得像个无底洞,进来容易出去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返航的第四日,一场不算猛烈却持续不断的阴雨笼罩了海面,天色晦暗,无法观测星象。
探索号此事已经彻底失去了准确导航。
只能在雨雾中凭着感觉和微弱的洋流缓慢向西摸索,如同盲人骑瞎马。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水手间悄然蔓延。
食物和饮水的短缺,伤病的折磨,以及对这片诡异海域的恐惧,消耗着每个人的意志。
阿依娜站在船尾楼,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
目光扫过疲惫不堪,面带忧色的船员,最终落在昏迷不醒的黑鹞和脸色同样苍白的夜枭身上。
她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
她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说。
她将所剩不多的淡水分出一小杯,亲自喂给重伤的黑鹞,又将一块干粮硬塞到夜枭手里。
“夜枭大哥,你可是先生麾下第一高手,必须得活着回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而且先生在长安等我们的消息。”
“只有把这些东西带回去,我们才算没白来这一趟,黑鹞才算没白挨这一下。”
她的话杂乱无章,也没有豪言壮语,却仿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在场众人默默地看着她,眼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坚韧所取代。
也许是他们的坚持感动了上天,也许是运气终于到来。
第五日清晨,雨势渐歇,乌云散开些许。
墨衡抓住短暂的机会,拼命观测模糊的日晕,修正了一个巨大的航向偏差。
“正西!调整航向,正西!”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绝处逢生的激动。
探索号艰难地调整方向,朝着正确的归途驶去。
虽然依旧缓慢,虽然危机四伏,但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找到方向后不久。
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桅杆顶的夜枭,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示!
“西南方向!有船两艘,来势汹汹!”
顿时,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阿依娜立刻举起赵牧给的简陋望远镜望去。
可只见远处海平面上,两个黑点正快速逼近。
它们的帆装样式奇特,船首尖削,航行速度明显快过受伤的探索号。
“不似我大唐的船,肯定是萨阿德的人!”阿依娜瞬间做出了判断,脸色凝重。
那大是商人果然贼心不死,竟真的派船在这片海域徘徊搜寻!
“全员戒备!准备战斗!”阿依娜厉声下令,“鲁师傅,带人再检查一遍堵漏!”
“周老,尽可能加快速度!”
“弓弩手上弦,瞄准敌船帆索!”
探索号上瞬间气氛紧绷。疲惫的船员们强打精神,拿起武器,占据有利位置。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以探索号现在的状态,根本跑不过对方,也经不起任何碰撞。
那两艘快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船上人员的身影和飘扬的异域旗帜。
他们似乎也在观察探索号,并未立刻发起攻击,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并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试探猎物的虚实。
“他们好像在等什么…”周老工沉声道,“或者是在确认我们的身份和状态。”
阿依娜心念电转。硬拼必死无疑。
必须虚张声势,吓退他们!
“夜枭!放火箭!警告射击!瞄准他们主桅前方水域!”阿依娜果断下令。
夜枭挽起强弓,蘸了火油的箭矢呼啸而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为首那艘快船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溅起一团火光和水花。
这是明确的海上警告信号。
那两艘快船显然没料到这艘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大船竟然还敢主动示威,速度明显一滞,似乎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老天爷似乎也站在了探索号一边。
原本渐歇的雨水突然再次变大,海面上风浪也骤然增强,能见度迅速下降。
“好机会!”
“周老,立刻转向,借着风雨全速脱离!”阿依娜抓住时机。
探索号鼓起残帆,借着风势,艰难地转向,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那两艘快船在风雨中犹豫了片刻,待再想追赶时,探索号的身影已然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消失在了茫茫雨雾和浪涛之中。
总算是暂时脱险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危机并未解除。
萨阿德的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归途,依旧布满荆棘。
几乎在探索号与萨阿德快船惊险周旋的同时,登州港内,老钱正在书写发给长安的密信。
“……郑家码头仓栈已顺利过户,价格不足市价三成。”
“其在登州漕运生意已瘫痪近七成,短期内难以恢复。”
“然近日海况不佳,东南风疾,恐影响商船归期。”
“钱荣顿首。”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眉头却并未舒展。
东海的飓风季节将至,那艘超期未归的船,成了他心头最大的石头。
老钱的信很快送达长安。
龙首原山庄内,赵牧收到了老钱的信。
可看完信,赵牧却对郑家的惨状并未过多置评,只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再次投向东方窗外。
“东南风疾…”他低声重复着老钱信中的这个词,眼神深邃,“起风了啊…是顺风,还是逆风呢?”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