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国字脸的汉子快步走入村寨深处,叶承三人则被留在原地,由另一名哨兵警惕地监视着。
叶承并未在意对方的警惕,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秦家村。
村口立着巨大的拒马,寨墙虽是木石混筑,但关键节点都经过加固,结构稳固,显然是懂行之人所建。墙后的箭垛、藏兵洞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座标准的军寨规制。
『这秦家村,绝非善地。』叶承心中暗道,『看来老姜头所言非虚,这里藏着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片刻之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刚毅、留着一脸浓密络腮胡的大汉,在一群同样精悍的汉子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来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但那贲张的肌肉几乎要将衣衫撑破。他龙行虎步,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扑面而来,远比之前那两名哨兵更加慑人。
他身后跟着的七八个汉子,也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好手。
『想必此人,便是秦骁了。』叶承心中了然。
秦骁走到叶承面前,目光如电,在叶承和他身后的两名护卫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叶承脸上。他接过国字脸哨兵递上的木牌,翻看片刻,确认无误,才抬眼看向叶承。
“你就是老姜头介绍来的人?找我何事?”
叶承抱拳,不卑不亢:“秦骁大哥,在下叶承。受姜老所托,有要事相商。此事关系重大,恐有不便,还请……”
他话未说完,秦骁便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我秦家村没有秘密!我这些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都信得过!有什么话,就在这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在说话之前,老子倒想先看看,能让老姜头那倔驴开口求人送信来的,到底有几分斤两!敢不敢,跟我这几位兄弟,过两招?”
他身后,几个身材健硕、眼神凶悍的汉子立刻踏前一步,摩拳擦掌,目光不善地盯着叶承。
叶承本就年轻气盛,从京城到永安一路行来,先是被那钱守将刁难,又见永安县官吏的嘴脸,心中本就憋着一股火。此刻见对方如此轻视,哪里还忍得住?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将手中的马鞭往地上一扔,抱拳朗声道:“有何不敢!请!”
秦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喝道:“好胆!开寨门,去校场!”
村寨的木门缓缓打开。
校场之上,竟有上百名汉子正在操练。他们赤着上身,在寒风中呼喝着,或对练拳脚,或演练军中战阵,一招一式,都充满了简洁而致命的杀伐之气。
看到秦骁等人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上百道目光汇聚在一起,如同一柄柄出鞘的利刃,让叶承身后的两名护卫都感到一阵心悸。
当听说这个外来人要挑战,秦家村几乎所有的青壮都围拢了过来,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人。他们眼神灼热,带着审视和兴奋,都想看看这个能让秦骁亲自出手考验的外来者,到底有几分成色。
秦骁指着校场中央画出的一个巨大白圈,对叶承道:“三局两胜。你若赢了,我便听你细说。你若输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秦骁没有亲自下场,他转头喝道:“秦山!你先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如同半截铁塔般的壮汉。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一看便知是擅长角力之辈。
“小子,请了!”秦山瓮声瓮气地抱了抱拳,随即马步一沉,双臂张开,如同一头准备扑食的巨熊。
叶承哈哈一笑,也不客气,直接迎了上去。
秦山见他冲来,不闪不避,同样一个熊扑,想用自己擅长的摔跤技巧将叶承制服。
然而,叶承却根本不与他纠缠技巧!
就在两人即将撞在一起的瞬间,叶承身形猛地一矮,双臂如铁箍般,直接环抱住了秦山的腰!
“起!”
叶承口中爆喝一声,双臂肌肉瞬间贲张,腰背发力!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体重至少两百斤开外的壮汉秦山,竟被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抱了起来!双脚离地,凌空而起!
“喝!”
叶承抱着秦山,如同抱着一个草人,原地转了一圈,猛地向圈外一甩!
“砰!”
秦山沉重的身躯如同炮弹般飞出圈外,重重地摔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半天没爬起来。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年。一招!仅仅一招!就将村里力气最大的秦山,以如此霸道的方式击败!这是何等恐怖的神力!
秦骁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秦川!你上!”他沉声喝道。
第二个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汉子。他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厚背钢刀,刀法大开大合,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向叶承当头劈下。
叶承看了一眼兵器架,摇了摇头,直接走到校场边,双手抱起一根用来练习臂力的、磨盘粗的巨大木桩!
“呼——”
那重达数百斤的木桩,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被他横着一扫,带起一阵狂风!
“当!”
秦川的钢刀砍在木桩上,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叶承却不管不顾,一力降十会!他将木桩舞得虎虎生风,或扫或砸,或劈或挑,毫无章法,却势不可挡!
秦川被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法近身,只能狼狈地格挡。
“着!”叶承抓住一个破绽,木桩猛地向下一沉,看似笨重,速度却快得惊人,正扫在秦川的屁股上。
“哎哟!”
秦川惨叫一声,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引得场外一阵哄笑。
两战两胜!
秦骁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他将外袍一脱,露出结实如铁的上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通体由白蜡杆制成的长枪。
“好小子!有两下子!我来会会你!”
秦骁枪出如龙,枪尖在空中挽出数个枪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叶承面门。他的枪法,是真正的沙场枪法,老辣狠毒,招招不离要害。
叶承不敢怠慢,也将木桩换成了一根木棍,严阵以待。
“叮!当!砰!”
两人战在一处。秦骁枪法精妙,如同灵蛇吐信,变幻莫测。但叶承却是典型的一力降十会,任你千变万化,我自一棍破之!
他的每一棍砸下,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秦骁不得不硬接。
斗了三十余回合,秦骁只觉得虎口发麻,握枪的手臂都开始酸软。他心中暗惊:『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怪物!这力气,简直不是人!』
就在他心神一分之际,叶承抓住破绽,猛地进步,手中木棍如泰山压顶,狠狠地砸在了秦骁的枪杆之上!
“铛!”
秦骁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大力传来,枪杆被死死压住,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承让了!”叶承收了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所有秦家村的汉子,看着场中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的欣赏!
他们是军人,最敬佩的,就是强者!
秦骁愣了半晌,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扔掉手中的木枪,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叶承的肩膀。
“好!好小子!天生神力!我秦骁服了!”他看向叶承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真正的欣赏,“走!祠堂说话!”
秦家村的祠堂,庄严肃穆。
祠堂正中,供奉着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一排排、一列列,摆满了数以百计的灵位。
每一个灵位前,都刻着一个名字。
“秦家军陷阵营校尉,秦景之位。”
“秦家军斥候营什长,秦易之位。”
“秦家军士卒,秦大牛之位。”
……
这些,都是十一年前,在幽州城下,战死沙场的秦家军将士。
叶承看着这些灵位,心中的轻狂之气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肃穆与敬意。
祠堂内,秦骁和几位村中耆老分坐两侧。他们大多身上带伤,或是独臂,或是跛脚,但每一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
叶承被请上客座,他没有隐瞒,将陈锋的身份、处境,以及他想在永安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隐瞒陈锋被贬的事实,反而着重强调了陈锋在殿试上那篇振聋发聩的“新税法”策论,以及他“为民请命,得罪权贵”的风骨。
“……我大哥说了,他此来永安,并非为了升官发财。他想做的,是在这片土地上,试行他的新政,让百姓能吃饱饭,有衣穿,活得像个人!”
“他还说,他想在这永安,重拾武安侯当年的荣光,重建一支真正能保家卫国、护佑百姓的铁军!他需要你们的帮助!”
秦骁和在座的几位耆老听完,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一位独臂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这位陈大人,确有风骨,有当年侯爷的风采。只是……小兄弟,我们,怕了。”
他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沉的悲哀与无奈。
“十一年前,我们跟着侯爷,在幽州城下,与北蛮人死战!我们八百弟兄,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一百人!我们以为,我们是英雄!可回到家乡,得到的,却是一顶‘不听军令,擅自出击’的污名!”
“这些年,我们解甲归田,却处处受到地方官府的监视和刁难。他们怕我们,怕我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丘八,会聚众闹事!”
“我们空有一身杀敌的武艺,却只能在这山沟里,像野兽一样,自己舔舐伤口!我们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看不到任何希望!”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我们信得过武安侯,当年侯爷待我们如手足。我们也信得过老姜那头倔驴,他看人准。可我们……还信得过朝廷吗?还信得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吗?”
“我们帮了陈大人,他若真能成事,自然是好。可万一……万一他像前几任永安县令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或者,他日他高升离去,留下我们这些人……到那时,秦家村这数百口妇孺老幼,又将面临怎样的报复?当年那些迫害我们的人,会放过我们吗?”
这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