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一缕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升起，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若有若无的紧绷感。
高启强端坐在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温和谦恭的笑容。
若非赵瑞龙提前通过气，任谁看，这都是一位前来洽谈业务、教养良好的儒商。
然而，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闪过的精光，暴露了他温和外表下的真实底色。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林远缓步走了进来，没有西装革天，只是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却自有一股气场，仿佛他不是走进一间屋子，而是走进了自己的领地。
他甚至没有看高启强，径直走向主位的单人沙发，整个人陷了进去，姿态慵懒而放松。
一旁的赵瑞龙，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高先生，久等了。”林远终于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高启强身上，平淡得像是在看一件家具，
“瑞龙，给高先生换杯热茶。”
“不敢不敢，林总客气了。”高启强连忙微微欠身，脸上笑容更甚，
“早就听闻林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有为，气度不凡。我在京海，都时常能听到关于林总您的商业传奇。”
他说话不疾不徐，语调带着一种特有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每一句恭维都点到为止，让人觉得真诚而不油腻。
林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高先生过誉了。我听瑞龙说，你是小灵通的代理商，要跟我谈一笔大生意？”
他故意把“小灵通代理商”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丝玩味。
高启强的笑容僵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敲打他，点明已经看穿了他的底细。
“林总真是慧眼如炬。”高启强干笑两声，顺势将姿态放得更低，
“不瞒您说，小灵通只是我手头一个不起眼的小生意，混口饭吃罢了。今天来，其实是受人之托。”
“哦？”林远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我干爹，陈泰，泰叔。”高启强报出了这个名字，目光紧紧锁着林远的反应，
“泰叔对林总您神交已久，一直说您是汉东省当之无愧的龙头。这次梁家的事，动静不小，汉东这块大蛋糕，谁都想来尝一口。泰叔觉得，与其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搅浑了水，不如找个有实力、有规矩的伙伴，一起把这块蛋糕做好、做大。”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近感：
“梁家倒了，他们在京州的几个黄金地块，还有那个码头，可都是下金蛋的鸡。只是现在成了烂尾，群龙无首。我干爹的意思是，由我们强盛集团出面，把这些产业全部接手过来。我们对汉东人生地不熟，希望能请林总您……”
“好事啊。”林远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们京州正在大力招商引资，欢迎像强盛集团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前来投资。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高先生，这种事，你应该去找市里的招商办，或者直接跟市委领导汇报嘛。他们可是最喜欢你们这种能带来投资的大老板了。你找我作甚？”
高启强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怕的就是林远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
这比直接的拒绝和愤怒更难应付。
“林总，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高启强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强撑着笑容，
“在汉东这片地界上，谁不知道您林总说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这叫江湖规矩，过江龙要先拜地头蛇。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边的门道，若是没有您点头，别说接手项目，怕是连一杯安稳茶都喝不上。”
他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几乎是在乞求了。
“所以，我干爹的意思是，想跟您合作。”高启强终于抛出了自己的底牌，
“我们强盛集团负责出钱、出人、出力，把梁家留下的摊子全部盘活。不需要您出一分钱，只需要您在汉东……帮我们疏通疏通关系，行个方便。事成之后，所有产业的利润，您占三成！”
说完这句话，高启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不用出钱，不用担风险，凭空就能得到三成的干股，这等于是在捡钱。
陈泰派他来，也是觉得这足以显示出他们百分之百的诚意。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林远的欣喜，而是一片死寂。
会客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缕龙井的茶香也变得冰冷起来。
林远放下了茶杯，动作很慢，杯底与红木茶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嗒”。
他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
“高先生。”林远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砸在高启强的心口，“你在羞辱我？”
“什么？”高启强大惊失色，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茶水都洒了一些出来，
“林总！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我干爹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跟您合作的！”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却完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成干股，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误会？”林远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嘲弄，“我给你捋一捋。”
“你，一个京海旧厂街卖鱼的。”
“哦，不对，与时俱进，现在还代理了小灵通。”
“今天，你代表你那个所谓的干爹陈泰，踩到我京州的地盘上，坐在这间屋子里，跟我说，要跟我合作。”
林远每说一句，高启强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对方面前都像个笑话。
“你的合作是什么呢？”林远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让我，林远，帮你，高启强，去拿下本属于汉东梁家的产业。然后，你大手一挥，分给我三成利润。”
他脸上的嘲弄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出了声：
“高先生，我看起来，是没这个实力独自拿下这些项目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林远就是个谁都可以占便宜的大冤种？”
“一个京海的小公司，跑到我的地盘上，指着我碗里的肉，说要帮我吃，还只分我一小块。这不叫羞辱，叫什么？”
林远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我见你，纯粹是出于对一位远道而来的‘小灵通代理商’的尊重。可你倒好，一来，就把我当傻子耍？”
高启强浑身冰凉，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引以为傲的口才和城府，在林远绝对的实力和洞察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干爹陈泰，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他们用混江湖的思维，来揣度一头真正的商业巨鳄。
他们以为自己是过江龙，可在对方眼里，他们或许连一条黄鳝都算不上。
“林总……我……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高启强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语无伦次，
“是我……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是我误会了干爹的意思，我……”
“瑞龙。”
林远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淡淡地开口。
一直像背景板一样站在角落的赵瑞龙，立刻上前一步，挺直了腰板：“大哥！”
“送客。”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彻底压垮了高启强的心理防线。
“林总！”他急切地想上前解释。
赵瑞龙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同情和疏离：“高先生，请吧。”
“林总，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条件我们可以再谈！我们可以……”
办公室的门被赵瑞龙打开，又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他所有焦急的恳求，都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