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舟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殿下,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千万百姓的天下。”
夏凌骁点头,这点他一直是认同的。
“'天家血脉'四字的分量。不是锦衣玉食,不是三跪九叩,是苍生有难时,必须有人站出来扛起这万里山河!夏擎安当了十年太子,秦家把持了十年朝政。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边境的军饷一再被克扣,你就这么看着?”
夏凌骁垂下眉眼,朝中这些事他自然都明了,他也在悄然控制,毕竟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背负在身上的血煞之命,随意一动,就引起一片忌惮。
“我没有看着!”
谢同舟缓缓说:“你所谓有的没有看着,是指你用自己的钱来贴补军饷,用自己的力量在那些人作恶之后把他们的手脚慢慢掰断?甚至,你都动不到那个最该动的人身上?”
夏凌骁无言。
他会动的,但是,太子在没当太子之前,已经有十年根基,当了十年太子后,朝中也拥有了自己的势力,而且他是太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把他拔除,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同舟淡淡地说:“与其为别人查缺补漏,一直缝缝补补,一直亡羊补牢,为什么你不做那个人,那可以决策的,不让那些人为所欲为的人?”
夏凌骁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老师,慎言。我血煞之命,如今事事都只能谨言慎行,就恐怕我的命格会引来血腥杀伐,让更多人死于非命。”
谢同舟叹了口气:“你出生时钦天监的批命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就算真是血煞之命,就一定是凶兆吗?”
当年,钦天监监正斩钉截铁的话犹在耳边:
“赤月悬天,如血染苍穹,主兵戈四起;星陨如泪,乃天泣之兆,此子降世,恐引山河破碎,苍生泣血!”
\"赤月主凶,星陨主丧,此子命格孤煞,或克父母,或损国运,若不早除,必成大患!宜火焚之!\"
这些话,是不是凌骁也知道了?
所以,他怕自己真的是凶星,是血煞,会损国运,会让苍生泣血。
夏凌骁确实一直有这样的担心,他可以控制自己,可以谨言慎行,可以谨守底线,可是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控制。
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让战事频繁而起,百姓遭殃,生灵涂炭,那是他愿意看到的。
他不是个仁慈的人,所谓慈不掌兵,他能成为一代战神,杀伐手段他全都有。
但是,他的手段只会针对对手,针对那些该死的人,而不是无辜的百姓。
谢同舟看着他的脸色,还有他眼底深处隐藏着的晦色,就大致猜到他所顾虑的是什么。
他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去查钦天监监正?”
夏凌骁查过。
当初钦天监监正在说出这个天相预兆之后,就口吐鲜血,昏迷了三天才醒,醒来后又跪求皇帝把小皇子烧死。
后来夏凌骁被送到国寺,也不是因为皇帝心软,或是钦天监监正改口,更不是淑妃的求情。
而是当时的太傅谢同舟说了一句:“赤月凌空,就一定是灾吗?五百年前,彗星撞日,天象比今日更凶,可当时出生的那个孩子,后来成了镇守边关的‘苍雪将军’,护佑一方太平。”
“若这孩子不是灾星而是吉星,今天烧死了他,天降灾祸的时候谁来承担?”
“不如把他送到国寺,三年内,要是他真是带来灾祸,再烧不迟。要是天下太平,也许是天相另有预兆!”
谢同舟当时在朝中举足轻重,也是他这句话,才救下了夏凌骁一命。
但是血煞之命这个预言,还是一直横亘在皇帝的心中。
当年的钦天监监正,夏凌骁也查出来了,他暗中投靠了皇后一族。
所以当时的天相真相怎么样,很难评。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要夏凌骁死的心,才没有那么坚定。
当然,也许是忌惮,不敢轻易把这种心思露出来。
谢同舟看着他,语气又低沉几分:“皇上有七子,太子贪财而蠢坏,无能而逞强;二皇子阴私奸险,表里不一;四皇子天生眼疾,性子暴躁;五皇子平庸无才,却自视甚高;六皇子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七皇子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你觉得,他们谁能当大任?”
夏凌骁:“……”
他这挨个评一遍,把他们的缺点评得中肯又犀利,还叫他怎么说?
这些还犹不足,谢同舟又加了一句:“每个人都会有缺点弱点,但凡他们心中十成的位置,百姓能占一成,老夫也不多说。但你觉得,他们会在意百姓死活吗?”
“你好好想想,到那个位置,你不是为你自己,是为天下百姓!我知道你的顾虑和隐忍,但有些时候,不妨更大胆一些,破而后立,有何不可?”
夏凌骁突地笑起来:“老师,不管血煞之命是真是假,父皇只会相信是真的,父子猜忌,兄弟阋墙,这亦是人伦惨剧。而一旦这事传出去,西临南昭北秦,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同舟也在心里叹了口气,确实,现在不仅是东夏内部的问题。
另外三国一直都不太友好,时常就会找点机会来犯边。
因为有夏凌骁在,夏凌骁当年驻守边疆时,把他们打得忌惮了,才只是试探性地接战几回,并不曾大规模地来犯。
一旦皇帝开始忌惮夏凌骁,并且夺走他的兵权后,另三国肯定如同苍蝇叮上鲜肉。
如果来犯的只是一国还好。
怕的是三国联军。
届时哪怕他这个战神在,东夏也会元气大伤。
因为有这样的顾虑,夏凌骁紧握手中的兵权,与皇帝,与太子一党周旋。
谢同舟缓缓说:“这件事交给我。”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书院门口。
门房看见来人,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甚至都差点忘记行礼,呆怔好一阵,行过礼之后,立刻快步去禀告。
“山长回来了,山长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徐山长立刻带着众人出来迎接。
他们远远地看见那个清癯的身影,眼中都有湿润的感觉。真的是老山长回来了。
这位前太傅大人,没当太傅的时候,就是云台书院的山长,后来当了太傅,他要卸任,书院所有人都恳求他可以不管事,但山长的名头必须在他头上。
于是,徐山长虽然管着书院的所有事,但书院真正的山长还是谢同舟。
徐山长声音发颤地喊:“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谢同舟看一群人眼睛红红的样子,问:“书院要倒闭了?”
徐山长:“……”
众人:“……”
“没有,书院好好的呢。”
“那你们干嘛一个个哭丧着脸?”
徐山长心想,还不是你老人家一下子几年无音无讯,我们都像失去了庇护的小鸡,现在看见他能不激动,能不高兴吗?
不过老山长不想看他们这样子,他立刻就露出笑脸:“老师,这次回来不走了吧,书院多了好多孩子,还有几个好苗子,您要不要见见?”
其他夫子也说:“春闱就要到了,山长现在回来,可真是那些孩子们的福气!”
一众人拥着谢同舟,眼里是真实的崇拜和敬佩。
夏凌骁却在想之前谢同舟说的话。
之前在军中的时候,军饷粮草不是短缺就是延迟,好几次几乎影响战局。
后来他把那些因伤退下来的老兵分派出去从商,在他的谋划和扶持下,生意越做越大,也终于不用再担心军饷粮草延迟和克扣。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因为他要尽力确保边疆的所有粮草都不会短缺。
他也要保证在天灾的时候,他有能力为那些百姓做一些事。
这些他都是在默默的做,但是有一次被老太傅知道了。
之后,老太傅就辞官失踪了。
虽然他知道老太傅文武双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仍然很担心,一直派人在找他。
直到今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突然说了这番话。
与其缝缝补补,不如从根源上断绝。
如果可以,他想他愿意!
这些年实在太累了。
既然是缝补,那就是破坏已经造成。
从根源上断绝,绝对会更轻松,也更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