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亲王府书斋的青砖上投下铜钱似的光斑。萧煜斜倚在窗边的梨花木榻上,指尖划过《孙子兵法》泛黄的竹简,墨香混着窗外金桂的甜香萦绕鼻尖。当视线扫过\"兵者诡道\"四字时,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袖口——上周被坑坑用口水粘在里面的痒痒粉包还没清理干净,此刻随着动作扬起细微的粉末,在光柱里浮沉如星子。
\"殿下,您的碧螺春。\"春桃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盏,青瓷杯壁凝着珍珠似的水珠,升腾的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土腥味。她眼角的余光瞟着门后晃悠的藕节似的小腿,那截绣着金蟾的红绸裤腿正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只跃跃欲试的小兽。
萧煜头也不抬地接过茶盏,茶水温热的触感透过冰裂纹瓷壁传来。他刚呷了一口,齿间突然传来\"咯吱\"的粗粝感,舌尖尝到细沙特有的涩味,仿佛含了口被太阳晒暖的河沙。\"咳咳!\"他猛地坐直身子,茶水随着动作溅在明黄色的腰带玉扣上,吐出的茶水里漂着细密的黄沙,杯底沉着小半指厚的沙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谁撒了一把碾碎的星辰。
\"萧!坑!坑!\"萧煜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抬眼就看见儿子蹲在博古架后,小胖手里攥着个底布磨穿的决明子茶包,嘴角还沾着几粒沙砾,活像只偷喝蜜饯汁的小花猫,连睫毛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沙粒。
坑坑被抓个正着,却眨巴着跟沈微婉如出一辙的杏眼,睫毛上的沙粒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掉落,举起茶包奶声奶气地喊:\"爹!喝喝!\"那语气天真无邪,仿佛手里捧的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露,小胖脸上还沾着两团被沙子蹭花的奶渍。
\"喝什么喝!\"萧煜将茶杯重重顿在紫檀木案上,溅起的茶水湿了竹简上的\"知己知彼\"四字,墨字遇水晕染开来,像滴入宣纸上的泪。\"这沙子从哪个老鼠洞里扒来的?\"他话音刚落,就见坑坑肥嘟嘟的手指指向窗外的金鱼池,又指指茶杯,突然拍着肉手笑出声,乳牙漏风地喊:\"爹!牙白!\"
\"牙白?\"萧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混小子把沙子当洗牙粉了!他气得想揪过那肉团子打屁股,可坑坑比灵猴还机灵,哧溜躲到紫檀木屏风后,只露出圆滚滚的脑袋,朝他挤眉弄眼地做鬼脸,小鼻子皱成一团,活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哎呀殿下,跟个奶娃娃置什么气?\"沈微婉晃着团扇从外进来,月白罗裙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她发间新簪的秋海棠随着步伐轻轻颤动,珠翠流苏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捏了捏坑坑躲在屏风后的小胖脸,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坑坑这是看你最近批阅奏折费神,帮你'清洁口齿'呢。\"
\"清洁口齿需要往茶里撒金鱼池的沙子?\"萧煜捏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发白,从齿间抠出一粒沙子,在阳光下捻了捻,那沙粒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塞北的戈壁。\"再喝几次,孤的牙床都能磨出老茧了,届时直接能啃生牛肉。\"
\"话不能这么说。\"沈微婉蹲下身,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擦去坑坑嘴角的沙粒,指尖划过儿子肉嘟嘟的脸颊,\"你看这沙子多干净,是我特意让厨房用细绢筛了三遍的南海细沙,比市面上卖的洗牙盐还金贵呢,一粒沙子值半文钱呢。\"她话音刚落,坑坑立刻配合地张开嘴,露出还没长齐的乳牙,奶声奶气地喊:\"娘!白牙!亮!\"
萧煜看着妻儿一唱一和,气得说不出话。旁边的春桃假装整理书架,肩膀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哗啦\"一声碰掉了一叠《论语》,书页散了满地,其中一页正好翻开在\"不学礼,无以立\",看得萧煜太阳穴直跳。
\"对了殿下,\"沈微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块巴掌大的碎布,上面还缠着几根五颜六色的丝线,\"你那件石青色蟒纹朝服呢?坑坑说要给你改件披风,刚才还坐在地毯上念叨着'爹披风,帅帅',小奶音甜得能腻死人。\"
萧煜心头猛地一跳,视线扫向衣架——上午才让春桃用玉尺熨烫平整的新朝服果然不见了!那可是用苏州云锦织的,上面的蟒纹用了二十四两金线,光绣工就耗了三个月。他几步冲进内室,只见坑坑正趴在波斯地毯上,手里攥着把象牙柄儿童剪刀,朝服的下摆已被剪成参差不齐的流苏状,上等的云锦碎片落了满地,像被狂风扫过的海棠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凄美的光。
\"萧坑坑!\"萧煜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一把夺过剪刀,却见坑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进刚跟进来的沈微婉怀里,小身子抖得像筛糠,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沈微婉的罗裙上:\"娘!爹凶!打打!\"
沈微婉连忙护住儿子,捡起被剪坏的朝服左看右看,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哎?我家坑坑这流苏剪得挺有灵气啊!\"她将朝服披在萧煜身上,左右比划着,玉指拂过破损处,\"殿下你看,走路带风,比原来的死板下摆灵动多了,像不像戏文里劫富济贫的侠客?\"
\"侠客?\"萧煜指着朝服上的破洞,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这是孤明天要去太庙祭祖穿的!让列祖列宗看见孤穿成叫花子模样,怕是要从牌位里跳出来用拐杖敲孤的脑袋!\"
\"祭祖怎么了?\"沈微婉把朝服的破洞抻平,指尖在破损处绕了个圈,\"你看这洞,多有'忆苦思甜'的味道!正好让那些老臣看看,皇子也能体验平民生活,说不定还能得个'仁德皇子'的美称,下次殿试就考'论破洞朝服之美学'。\"她话音刚落,坑坑立刻停止哭泣,拍手喊:\"爹!平民!帅!\"
萧煜看着铜镜里自己披挂着破朝服的模样,墨色的蟒纹在破损处若隐若现,活像块被饿狼啃过的烧饼。偏偏沈微婉还在一旁撺掇,指尖戳着他的腰侧:\"下次让坑坑给你剪条乞丐裤,再配上这披风,往宫门口一站,保准能骗到三吊钱,够买十串糖葫芦了。\"
\"够了!\"萧煜忍无可忍,一把将朝服扯下来扔在榻上,锦缎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从今天起,孤要给坑坑请个太傅,就找西街那个会拿戒尺的老学究,好好管教他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再不管教,他日就能把皇宫屋顶给掀了!\"
\"请太傅?\"沈微婉挑眉,指尖绕着团扇的流苏,那流苏上的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前几个太傅怎么跑的,殿下忘了?上一个被痒痒粉呛得连咳三天,喝了十碗枇杷膏才缓过来;再上一个被坑坑藏在书里的假蛇吓得连夜递了辞呈,回老家时马车都没敢坐,生怕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萧煜顿时语塞,颓然坐在榻上,看着坑坑又拿起剪刀扑向自己的玉带,那肥嘟嘟的小手握着剪刀,像握着什么绝世兵器。他突然觉得当这个皇子还不如去街头卖艺省心,至少卖艺不会被儿子往茶里撒沙子。
\"算了算了,\"沈微婉坐到他身边,偷偷塞给他一块桂花糕,糕点上还沾着几粒可疑的红色粉末,\"不就一件朝服嘛,回头让尚衣局用金线绣个补丁,绣成一条龙从破洞处飞出来,说不定还能引领京城潮流,到时候满大街都是破洞朝服,多热闹。\"
坑坑听见夸奖,立刻举着剪刀跑过来,\"咔嚓\"一声在萧煜袍角又剪了个口子,奶声奶气地喊:\"爹!黄瓜!\"那破洞歪歪扭扭,确实像段被啃过的黄瓜。
萧煜看着袍角新添的破洞,彻底没了脾气。他接过沈微婉递来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却突然辣得直吐舌头,喉咙里像着了火,眼泪都快出来了——糕点里夹着细碎的辣椒面,显然是坑坑的\"杰作\"。
\"咳咳!你......\"萧煜灌了口凉茶水,辣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沈微婉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坑坑,团扇都快拿不稳了:\"看,坑坑怕你吃甜的腻着,特意加了料,多贴心,比御厨还懂你口味。\"
坑坑舔了舔沾着辣椒面的手指,被辣得直吐舌头,却还是得意地喊:\"辣辣!爹!香!\"那小模样,像只偷喝了烈酒的小奶猫。
萧煜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突然觉得这辣味顺着喉咙暖到了心底。他无奈地揉了揉坑坑的脑袋,虽然朝服毁了、茶水撒了沙子、糕点夹了辣椒,但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比前世独自一人在冷宫里强百倍。
\"罢了罢了,\"他叹着气,抱起坑坑放在膝头,那肉团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像条活蹦乱跳的鱼,\"下次想坑爹,能不能换个不费钱的法子?比如往你娘的胭脂里掺面粉,或者给你皇祖母的凤冠插根鸡毛,别可着你爹的朝服和茶水下手。\"
坑坑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抓起桌上的墨锭往萧煜嘴里塞,奶声奶气地喊:\"爹!吃!甜!\"那墨锭乌黑发亮,散发着松烟的香气。
\"这不能吃啊!\"萧煜连忙推开,墨锭却\"咚\"地砸在砚台上,溅起的墨汁泼了他一脸,瞬间在他脸上画了个墨色的鬼脸,连眉毛上都沾着墨点。
沈微婉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笑出来了:\"看见没殿下?坑坑这是让你'腹有诗书气自华'呢,怕你墨水喝少了,将来写不出好文章,特意让你尝尝墨锭的滋味。\"
萧煜抹着脸上的墨汁,看着妻儿笑作一团,沈微婉笑弯的眉眼像两弯新月,坑坑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子当得确实挺\"卑微\",但看着眼前这两个活宝,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或许,被这母子俩坑一辈子,也挺好。
当晚,当萧煜脱下官靴,倒出满满一靴筒的决明子时,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甚至帮坑坑把另一只靴子也填满了决明子,看着儿子开心得拍手大笑。毕竟在这个家里,反抗是徒劳的,不如享受被坑的\"乐趣\",至少这证明他活着,活得热闹,活得有烟火气。
而躲在屏风后的沈微婉看着萧煜认命的模样,偷偷对坑坑比了个\"真棒\"的手势,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她知道,自家殿下嘴上抱怨,心里却把这小魔王宠上了天。这亲王府的日子,注定要在坑与被坑的啼笑皆非中,继续热热闹闹地过下去,像一壶永远煮着趣事的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