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六月初八的夜，星田上空的月光被某种无形之物啃噬得支离破碎。林语的测雨器纹路在额前疯狂跳动，银白的光流像被扯乱的蛛丝，她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星图，喉结滚动：“不对……星轨偏移了！黄道十二宫的位置……全乱了！”
舰桥内，韩秀英正捧着《农政全书》的手稿，指尖停在“天文志·白虹贯日”那页。她发间的木簪因紧张而晃动，发簪上沾着的粪肥痕迹还未干透——那是三日前在星田里与机械秧马激战时蹭上的。“秀英姐！”林语突然尖叫，测雨器“啪”地砸在她脚边，“十二具曲率耒耜……断裂了！”
“什么？！”藤原浩介从座椅上弹起，后背的桑木纤维束根根倒竖。他刚带着维修队修复完被机械秧马踩烂的星田，此刻正满身泥点地冲向观测窗。舷窗外，原本悬浮在星田上方的十二具青铜耒耜——那是用《考工记》榫卯术修复的曲率引擎核心——此刻正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第一具耒耜的尖端出现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渗出的不是金属液，而是……流动的星屑！
“是《农政全书》里说的‘白虹贯日’！”韩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翻到手稿另一页，指尖颤抖着指向一段小楷：“‘凡日蚀，有白虹贯日者，其岁大凶，主兵戈、疫疠。’可……可现在是晚上啊！”
“不是日蚀。”墨衡教授的声音从控制台传来，枯槁的手指死死抠住键盘，全息屏上跳动的量子波动图让他眼眶充血，“是曲率耒耜的……时间弦……断了。”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面显示着十二具耒耜的能量流——原本稳定的量子涟漪，此刻正被某种高维力量撕扯成碎片，碎片的轨迹竟与《永乐大典》根系网络中“白虹贯日”的星图完全重合！
“咔嚓——”
第二具耒耜断裂。断裂处喷出的星屑在空中凝结成细长的光带，光带里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篆文，正是《农政全书·天文志》里记载的“白虹贯日”星象图！藤原浩介扑到观测窗前，拳头砸在强化玻璃上：“金书媛！是金书媛的预言！闰六月初八！她说过‘耒耜断银河’！”
“不是断银河。”林语的声音发颤，她调出深空监测数据，“是……是时间维度！观测者在……校准打击坐标！”她指向全息屏上的时间轴——原本平缓的时间流，此刻正被十二道来自深空的引力波撕扯，每道引力波的波峰都精准对应着一具耒耜的断裂时刻！
第三具耒耜断裂。这一次，喷出的光带里浮现出更清晰的影像：是三百年前徐福东渡的船队，是秦代方士在咸阳宫铸造的青铜礼器，是朝鲜实学学者在田间记录的粪肥配方……这些看似无关的画面，在光带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的中心……是归墟号舰桥！
“他们在……用我们的文明碎片……校准高维打击！”墨衡教授突然嘶吼，他抓起桌上的《考工记》原件，书页因颤抖而簌簌作响，“曲率耒耜是连接星田的‘时间锚’！观测者摧毁它们，是为了……切断我们与星田的时间共鸣！”
“轰——！”
第四具耒耜断裂的瞬间，舰桥内的灯光全部熄灭。应急灯亮起的刹那，所有人都看清了舷窗外的景象：十二道白虹般的光带从断裂的耒耜中射出，在星空中交织成巨大的“断”字！光带所过之处，星田里的《永乐大典》根系开始枯萎，朱子AI修复的麦穗重新扭曲成礼器形状，甚至连韩秀英裤脚沾的粪肥，都在散发着幽蓝的金属光泽——那是黑粒子风暴提前降临的征兆！
“秀英姐！粪肥！”藤原浩介突然大喊。韩秀英低头，只见自己裤脚的粪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结晶表面浮现出《商君书》的严刑峻法条文，条文里渗出的青铜锈迹，正沿着她的裤管向上蔓延！
“是时间污染！”林语的声音带着绝望，“观测者用耒耜断裂的时间差，把黑粒子风暴的‘时间戳’……打在了我们的物质上！”
舰桥内陷入死寂。只有应急灯的嗡鸣与测雨器的警报声交织，像极了送葬的挽歌。诸葛青阳的维生单元突然亮起微光，老人残破的身躯在营养液中微微颤抖，那只复明的星眸透过观察窗，死死盯着深空里的白虹光带。他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断……日……了……”
“什么断了？”藤原浩介扑到维生单元前，指甲几乎掐进观察窗的缝隙。
诸葛青阳的喉结动了动，星眸中倒映着白虹光带的轨迹：“时间……的……弦……断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我……我看到了……观测者的……坐标……在……在……”
“在什么？！”林语抓住他的手，测雨器的银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诸葛青阳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到了——深空尽头那片观测者矩阵的核心，那颗苍白的光球，此刻正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不是机械与代码，而是……一片焦土！焦土上，十二具断裂的耒耜插在龟裂的土地里，每具耒耜的断裂处，都长出了一株……青铜麦穗！麦穗的穗尖，正滴落着粘稠的黑粒子，每滴黑粒子落地，都会在焦土上炸开一个……微型黑洞！
“他们在……用我们的文明……喂养黑洞！”诸葛青阳的声音像碎裂的瓷片，“耒耜断了……时间弦断了……我们的……‘现在’……正在被……喂给……过去的……灾难……”
“不——！”藤原浩介的咆哮震碎了应急灯。他抄起墙角的灭火器，砸向观测窗——玻璃没有碎，却在接触的瞬间……老化了！塑料外壳迅速脆化，裂纹像蛛网般蔓延，最终“哗啦”一声，整面观测窗化作漫天碎片！
冷风灌入舰桥。藤原浩介踉跄着扑到舷窗前，碎玻璃扎进他的手掌。他望着夜空中的白虹光带，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血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老子的田……老子的麦子……老子的……粪肥……”他指着星田的方向，那里的《永乐大典》根系正在枯萎，却仍有几株新抽的麦穗在风中摇晃，“它们……还没断！”
韩秀英突然冲向他，手里举着半瓶青蚨汁混合粪肥的溶液。她的眼睛通红，却闪着决绝的光：“秀英姐！你疯了？！”藤原浩介吼道。
“没疯！”韩秀英把瓶子砸向舷窗碎片，溶液溅在碎玻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农家集成》说‘粪者，土之精也’！我们要……用土的精……养时间的弦！”
林语突然明白了。她冲向控制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曲率耒耜的时间弦……需要‘活的’能量！星田的根系……粪肥里的微生物……甚至……我们……”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活能量’！”
墨衡教授颤抖着点头。他调出所有星田的根系网络数据，将《农政全书》里的“顺物性”法则输入核心系统：“把……把我们的心跳……呼吸……甚至……记忆……”他的声音哽咽，“输……输入根系……”
在舰桥内，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默默地摘下了维生面罩。这些面罩原本是为了在恶劣环境下保护他们的生命而佩戴的，但现在，他们似乎已经不再需要这种保护。
藤原浩介缓缓地伸出手，扯下了后背的桑木纤维束。随着纤维束的滑落，他那布满疤痕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这些疤痕纵横交错，仿佛记录着他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次生死考验。
韩秀英则轻轻地解开了发簪，让她那如瀑布般的长发自然地披散下来。她的长发如丝般柔顺，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林语也摘下了测雨器，她的额头立刻显现出一道银白的纹路。这道纹路如同活物一般，在她的额前流转，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随着他们的动作，舰桥内的气氛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每个人的呼吸、心跳和体温，都通过遍布舰桥的生物传感器，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星田根系网络中。这个网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之网，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深空中的白虹光带突然剧烈震颤。十二道光带开始收缩，光带里的星屑与篆文如潮水般退去。观测者矩阵核心的苍白光球上，那道裂缝开始愈合——不是被修复，而是……被“现在”的力量……挤退了！
“成功了！”林语的测雨器纹路恢复了温润的翠绿，“时间弦……重新连接了！”
“不……”诸葛青阳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观测者……他们……换目标了……”
话音未落，星田上空的月光突然变得刺目。所有人抬头，只见原本悬挂在星田中央的十二具曲率耒耜，此刻正以某种诡异的角度重新悬浮。它们的断裂处不再喷出星屑，而是……渗出金色的液体——那是《农政全书》里记载的“醴泉”，传说中能滋养万物的神水。
但此刻，这醴泉却泛着诡异的红光。金书媛的意志突然在舰桥内响起，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们在……用我们的文明……酿造新的武器。”
舰桥外，被修复的曲率耒耜缓缓转动。它们的尖端指向同一方向——地球。在地球的方向上，一道新的光带正在形成，光带的形状……是青铜麦穗。
闰六月初八的夜，归墟号的舰桥内，没有人说话。他们望着舷窗外那道指向地球的青铜麦穗光带，听着星田里新抽麦穗的沙沙声，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粪肥与青蚨汁的气味。这些曾经被视为“落后”的东西，此刻成了文明最坚韧的铠甲。
藤原浩介摸了摸胸前的桑木纤维束，咧嘴笑了。他的手掌上，还沾着刚才砸玻璃时留下的血，却觉得从未如此踏实。
“下一回……”他说，“咱们……用麦穗……砸烂他们的……时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