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雨季,雨水穿透老挝北部的茂密树冠,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我踩着被雨水浸透的靴子在十号园区的院子里行走,经过墙上的弹孔和青苔间尚未完全冲刷干净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腐烂植物、霉菌和某种更阴暗的东西混合在一起。
\"雷霆行动\"结束已有两周。
第一批记者已经撤离,只留下满地泡软的《曼谷邮报》、掐灭的烟头和方便面包装袋。
各国警方还在十七个园区忙碌,试图从这场噩梦中拼凑完整的证据链。
\"林。\"法医杨丰山向我招手,声音里带着倦意。
这位法医系教授已连续工作十二天,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暴突的青筋暴露了他的疲惫。
他的胳膊上布满蚊虫叮咬的红肿,雨林蚊子对防蚊水几乎免疫。
我走过去,看到四名工人正在掘开一片看似普通的菜地。
铁锹刨开泥土,露出黑色塑料布的一角。
\"第七个了。\"杨丰山递给我一只工业口罩,\"做好准备没?\"
我点点头,戴上口罩,胃部下意识地收紧,尽管已经见过太多次。
工人掀开泥泞的塑料布,挖出第一具尸骨。
青少年,女性,颅骨左侧有明显钝器伤痕。
杨丰山蹲下身,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拨弄着碎骨,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死亡时间约八到十个月,身高一百五十上下,年龄十五到十七,女性。颅骨损伤表明死前遭受重击,巨大外力导致颅内出血。\"
站在一旁的年轻泰国警官不断干呕,最终逃离现场。
我强迫自己继续看,记住每一个细节。这是他们仅剩的尊严,被看见,被记录,被铭记。
截至今天,七大园区共解救出八千五百一十二名被害者。
已确认死亡的有五百三十二人,其中大部分无法确认身份。
这些数字被严格保密,怕引起社会恐慌。
沿着泥泞小路往回走,经过一排临时搭建的木板房。
这里是应急医疗站,收治那些不便立即送往医院的伤员。
透过起雾的窗户,能看到里面挤满了简易病床。
医护人员穿梭其间,大多是各国志愿者,操着不同口音的英语相互交流。
医疗站外,一名戴着红十字袖章的年轻女子正在安抚一位不停哭泣的泰国妇女:\"我们正在整理名单,请您再等一等。\"
认出了那位妇女,泰国清莱省来的农民,女儿三年前被一个\"香港模特公司\"骗走,据说被送到这个园区。
三天前她在电视上看到了解救行动的新闻,卖掉家里唯一的牛筹钱坐车赶来。
走近时,妇女认出了我,急忙抓住我的胳膊:\"那天看过照片的先生,找到素媚了吗?\"
她的英语蹩脚,带着浓重的泰北口音,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我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几页已经被雨水浸湿,墨水晕开。
耐心地翻到登记页:\"李素媚,十七岁,三年前失踪?\"
\"对,对!素媚!\"她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c区登记过,但...\"我犹豫了一下,视线移向别处,\"她有些伤,现在在清迈医院。\"
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至少她女儿还活着。
有三十七个家庭拿到的只是一小袋骨灰或一份干巴巴的dNA鉴定报告。
妇女一下跪倒在泥地上,不停地向我磕头。
我赶紧扶起她:\"车站有去清迈的卡车,每天两班。\"
这样的场景已在两周内不断重复。
各国家属闻讯赶来,带着照片和希望,寻找失踪的亲人。
有人含泪离开,有人茫然无措,更多人抱着亲人遗物痛哭失声。
继续向前,路过一栋两层楼房,曾是园区的\"调教中心\",现在成了证物保管室,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
里面存放着从各园区搜集的刑具、药物和资料,够判白家高层几百次死刑的证据。
\"林先生。\"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到李芸,她穿着防水军装外套,脸色憔悴,眼睛布满红血丝。
作为'白莲'的组织者和国际刑警东南亚行动组负责人,这两周她几乎没合过眼。
\"情况怎样?\"我问。
\"十二号园区又发现三个活口,被关在地下室,五天没吃东西。\"她语气平淡,但指节捏得发白。
\"三号园区墓坑挖出四十二具尸骨,最小的一具,十一岁。\"
她递给我一个马尼拉纸袋:\"越南警方在谅山抓了十六个人,需要你再看一批照片,确认哪些是白家骨干。半小时后,行政楼二楼会议室。\"
我默默接过,这已经是本周第四批照片。
推开行政楼的门,扑面而来的是咖啡、汗臭和霉菌的混合气味。
二十多人围坐在简易拼接的长桌旁,面前摊着地图、报告和报废的东芝笔记本电脑。
远处角落,柴油发电机不停轰鸣,提供不稳定的电力,灯泡时明时暗。
默哥坐在审讯桌后,正在询问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见我进来,他招手示意。
\"认得这人吗?\"默哥指着那男子问我。
他的脸色比两周前更加憔悴,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
我观察片刻:\"十号园区技术员,负责监控系统,不算核心,但了解园区运作流程。\"
男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我只是修电脑的,不知道他们做什么...\"
\"放屁。\"默哥一拳砸在桌上,咖啡杯跳起来。
\"你电脑里恢复出三百多个受害者资料,现在跟我说不知道?\"
技术员缩了缩脖子,不再出声。
这种审讯每天都在进行,被捕的白家人员有三百多人,从中层管理到普通打杂工。
几乎所有人都声称自己是被胁迫的,只是普通员工,不知情。
离开审讯区,走向文件整理组。
小樱坐在一堆纸箱中间,戴着口罩和乳胶手套,正在分类整理从各园区搜出的文件。
她右臂上还缠着绷带,两周前在审讯室里留下的伤口恢复缓慢。
\"有发现?\"我轻声问。
\"太多了。\"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
\"账本、训练手册、顾客名单、药物清单...这个箱子是十一号园区的,专门'处理'逃跑者。\"
她推过来一本黑皮笔记本,烫金字体写着\"调教日志\"。
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日期,旁边有简短备注:\"断指\"、\"电击\"、\"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