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哨站”机场的寒风中，我捏着1904年自己写下的警告信。
暴风雪突袭，无线电里传来不同时代的求救信号：19世纪探险船、二战轰炸机、现代科考队。
导航系统彻底失灵，仪表盘上闪烁着不可能存在的坐标。
我撕下警告信一角，用父亲遗留的银翼徽章在泛黄纸背划出星图轨迹。
“别管仪器，”我对副驾驶低吼，“跟着我的航向！”
当引擎冲破最后一片雪幕，下方冰裂谷中，三艘不同时代的遇难载具如同时间琥珀，静静躺在星光之下。冰岛“哨站”机场的寒风，带着硫磺与万年冰尘的粗粝气息，刀子般刮过苏航的脸颊。他指关节捏得发白，那封泛黄的羊皮纸信笺在刺骨的风中簌簌作响，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枯叶蝶。1904年10月17日。那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年轻而锋锐的笔迹，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灵魂深处。
“灯塔的光是陷阱…冰层下的歌声是挽歌…‘哨站’之下，并非只有岩石…当群星位置‘正确’，‘门’会开启…”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楔子，敲进他刚刚试图重建的现实壁垒。那几个地勤笃定而困惑的脸还在眼前晃动，他们描述的“昨天”的自己，清晰得如同亲历。时间在这里，在这片被遗忘的冰原边缘，如同脚下被风卷起的雪沫，混乱、粘稠、失去了方向。他猛地将信笺塞进制服内袋，紧贴着那枚同样冰冷、失去活性的银翼徽章。徽章坚硬的棱角硌着胸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现实的痛感。
“机长？”副驾驶埃里克的声音从舷梯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显然也听到了地勤们那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忆”，脸色比周围的雪地好不了多少。“补给…卸完了。塔台说天气在快速恶化，建议我们尽快加油，然后…立刻离开。”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远处那片死寂的黑色熔岩荒原和幽蓝冰川，仿佛那里蛰伏着无形的巨兽。
“立刻加油。”苏航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最后扫了一眼这片被诅咒的机场，转身大步踏上舷梯。驾驶舱内残留的暖气瞬间包裹了他，却丝毫驱不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引擎再次启动，cRJ-700如同一个急于逃离牢笼的金属生命体，在覆盖着薄冰的跑道上滑行、加速，挣扎着冲入铅灰色的、翻滚着雪霰的低空。
几乎在飞机离地的瞬间，舷窗外本就昏暗的光线被彻底吞噬。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雪，以惊人的速度和狂暴的姿态，瞬间将小小的支线客机吞没。舷窗外不再是翻滚的云层，而是彻底沸腾的、浓稠的灰白。巨大的雪片被狂风拧成狂暴的白色巨蟒，疯狂地抽打着机身，发出沉闷而密集的撞击声。机身剧烈地颠簸、摇晃，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金属结构在应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塔台！哨站塔台！银翼711遭遇极端暴风雪！请求雷达引导！请求航向修正！”埃里克对着麦克风嘶吼，声音被剧烈的颠簸切割得断断续续。他的手指在导航控制面板上飞快地操作，试图重新锁定地面导航信号。
无线电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被放大到刺耳的沙沙声。几秒钟后，一个极其微弱、充满失真和年代感的声音，如同从深海的淤泥里艰难地浮上来，断断续续地切入这片噪音的海洋：
“…维多利亚号…维多利亚号呼叫…任何船只…上帝…冰…冰墙在移动！…不是冰！…它在呼吸！…船体…船体在…扭曲！…纬度…北纬66度…西经…西经…” 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一声非人的、混合着金属撕裂和骨骼破碎的凄厉惨叫，随即被更猛烈的电流噪音彻底淹没！
“维多利亚号？”埃里克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僵在控制面板上，“那…那是19世纪中期的英国探险船！在格陵兰北部…全船失踪…”
苏航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又是来自过去的亡魂？他紧握操纵杆，对抗着狂暴的气流，目光死死盯着剧烈晃动的姿态指示仪。然而，这仅仅是序曲。
沙沙的噪音背景中，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静电干扰和某种老式电台特有嗡鸣的声音，猛地炸响！这一次，是清晰而急促的英语，带着二战时期特有的腔调和绝望：
“mayday! mayday! 飞蛇三号呼叫！飞蛇三号呼叫！引擎起火！重复，引擎起火！高度急剧下降！我们…我们好像…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天啊…那是什么光？！…仪表…仪表全疯了！坐标…坐标显示我们在…在冰岛？不可能！我们刚从苏格兰起飞！…求救！任何盟军单位！…啊——！！！” 信号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绝望的嘶吼中彻底消失。
“飞蛇三号…b-17轰炸机…1943年执行对挪威轰炸任务后返航失踪…” 埃里克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向苏航，眼神里充满了崩溃前的恐惧，“机长！这…这到底…”
苏航的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岩石。布加勒斯特的雨夜，“深潜者”平台的幽蓝炼狱，父亲意识碎片传递的痛苦…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此刻在这片狂暴的雪幕中，与穿越时空的死亡呼号疯狂共振！现实正在崩解！
“稳住！监控仪表！”苏航低吼，声音在剧烈的颠簸中却异常清晰，如同定海神针。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主飞行显示器（pFd）和导航显示屏（Nd）。
下一秒，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pFd上，代表飞机姿态的蓝色小飞机图标，正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跳跃，如同一个失控的陀螺！高度计和空速表的数字像抽风一样乱跳，前一秒显示在安全高度，下一秒就暴跌至撞地警告！而最致命的，是Nd——导航显示屏。代表本机位置的三角形符号，此刻正诡异地悬浮在一片彻底混乱的网格线上。屏幕边缘，一个刺目的红色坐标在疯狂闪烁，不断变化，却始终指向一个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区域——那坐标赫然叠加在冰岛西北部内陆、一片被标记为巨大冰盖和深裂谷的无人区核心！而他们预设的、返回凯夫拉维克的航线，早已在屏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导航…导航全失效了！GpS、IRS、无线电导航…全乱了！全都在指向那个鬼地方！”埃里克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他徒劳地拍打着控制面板，试图让那些疯狂跳动的数字和符号恢复正常。
狂暴的雪流猛烈撞击着风挡，能见度为零。机舱内，灯光随着剧烈的颠簸忽明忽灭，如同垂死者的喘息。乘客舱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惊恐的尖叫，被引擎的嘶吼和机身的呻吟所吞噬。苏航的双手如同焊死在操纵杆和油门杆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依靠着最原始的仪表飞行（IFR）本能，凭借着身体对飞机每一个细微姿态变化的感知，强行维持着飞机不至于失控翻滚、坠入下方那片未知的死亡冰原。
父亲苏林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盖过了所有引擎的咆哮和亡魂的哀嚎：“…真正的航线…永远在机长心里！…仪器会骗你…天空会骗你…但你的手…你的心…不会！…相信你的感觉！…找到…那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