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号角声在溶洞中余音未绝,如同无形的绞索勒紧了空气。尤里安的身影已如楔子般嵌入那道狭窄、淤泥堵塞的岩缝。莉迪亚紧随其后,冰冷的浊水瞬间没至大腿,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浓重的铁锈与腐烂气息,几乎令她窒息。缝隙内壁湿滑,覆盖着厚厚的、油腻冰冷的铅尘沉积物,每一次攀爬都如同在凝固的油脂中挣扎。上方那微弱却持续的气流,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也是唯一的希望——通往“风路”的生路。
头顶,沉重的撞击声骤然炸响!
“砰!砰!砰!”
沉闷、有力,每一次都伴随着岩层细微的震颤,碎石和积年的铅尘簌簌落下,如同黑色的雪,落在两人头顶、肩上。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不堪一击的顶板。
“操!这破铅盖…比石头还硬!”一个粗嘎、带着浓重乌拉尔口音的俄语咒骂声,清晰地穿透岩层缝隙传了下来。
“少废话…尼古拉大人…等着…撬棍!换大锤!”另一个声音急促地催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瓦伦丁的鹰犬!他们找到了地表出口,正在用最粗暴的方式破开“铅牢”的封盖!时间,以锤击的节奏飞速流逝。
尤里安冰蓝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收缩如针。他攀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在湿滑的岩壁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精准。每一处落脚,每一次探手,都精准地卡在岩壁最稳固的微小凸起或裂缝中,快如鬼魅,却又稳如磐石。他没有浪费一秒回头,也没有丝毫言语,只是以最高效的方式向上突进,将莉迪亚甩在身后数米。死亡的威胁悬于头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计算感。
莉迪亚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充斥着铅尘的口腔中弥漫。指甲在湿滑冰冷的岩石上抠挖,早已翻裂出血,每一次抬腿都牵扯着脚踝的旧伤,钻心的疼痛混合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窒息感。上方不断落下的碎石和铅尘砸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头顶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破拆声,不去想一旦顶板被砸开,灌入的会是冰冷的空气还是致命的铅弹与火焰。她眼中只有尤里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向上移动的靴底轮廓,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突然,尤里安的动作再次凝固!这一次,他停在一个相对宽阔、仅容一人勉强转身的转折处。莉迪亚猝不及防,几乎撞上他。
“听。”一个冰冷的音节,低得几乎被头顶的锤击声淹没。
莉迪亚的心脏狂跳,屏住呼吸。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头顶的锤击,她什么也听不到。
尤里安侧着头,冰蓝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黑暗与岩层。几秒钟的死寂后——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却又仿佛撼动了整个地壳的巨响,从极其遥远的方向传来!这声音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更深、更广阔的地底,或者…是地表?
紧接着,是第二声!更沉闷,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回响!
头顶的锤击声也戛然而止!显然,地表那些破拆的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祥的巨响惊住了。
尤里安的身体在黑暗中猛地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冰蓝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如同闪电般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芒!
“王宫…军械库…”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冰棱碎裂,精准地吐出两个词。这不是猜测,是确认!那两声巨响的方位、特质,在他脑中瞬间与圣彼得堡精确的地图坐标重叠!瓦伦丁的“清洗”,开始了!奥列格元帅…动手了!或者更准确地说…被“引爆”了!他精心布置的暗棋,被瓦伦丁强行推入最后的搏杀!整个帝国的权力核心,此刻正笼罩在硝烟与血火之中!
达摩克利斯之剑,轰然斩落!
圣彼得堡,刑部大楼深处。烛火在沉重的橡木桌上方跳跃,将墙上巨大的帝国地图映照得光影摇曳。地图上,代表矿区的区域被用醒目的红铅圈出,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蝇头小字。
刑部大臣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苏霍鲁科夫,一个面容如同花岗岩般冷硬、法令纹深如刀刻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枯瘦的手指按在地图上矿区的位置。他穿着深紫色的文官制服,肩章上的金线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那两声遥远的、沉闷的爆炸声透过紧闭的厚重窗户隐隐传来时,他按在地图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开始了。”他身旁,一个穿着近卫军上校制服、眼神阴鸷如鹰的中年军官低声道,声音里压抑着一丝兴奋,“瓦伦丁大人点燃了引信。奥列格那个老顽固,要么被炸上天,要么就不得不跳出来…彻底坐实叛国之名。”
苏霍鲁科夫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地图上那片被红铅圈住的区域。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久居权力中枢的疲惫与冷酷:“矿下的老鼠…抓到没有?尤里安·诺维科夫…还有那个罗曼诺夫家的女孩。他们是关键。诺维科夫知道太多…那女孩…她的血,是‘铅心’最后一步的引子。瓦伦丁大人…等不及了。”
“地表出口已经锁定!正在破拆!铅封很厚,但坚持不了多久!他们插翅难飞!”上校语气笃定,“只要抓住他们,矿下的秘密就永远埋葬,奥列格的‘叛乱’就是铁证!‘铅心’一旦彻底激活…整个北方,将牢牢握在大人手中!”
“铁证?”苏霍鲁科夫终于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奥列格死了,是铁证。他活着,更是铁证。区别只在于…我们如何书写这份证词。至于矿下…”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地图上的红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无论尤里安是死是活,他只要还在那下面…就是最好的‘消失’理由。一个试图破坏帝国矿场、勾结叛军元帅的阴谋家…葬身矿难,多么…合情合理。”
他的目光越过上校,投向窗外圣彼得堡沉沉的夜色,那两声爆炸的余音似乎还在城市上空回荡。“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头顶…现在,该轮到别人尝尝那冰冷的锋刃了。让下面的人…动作再快些。时间…站在我们这边。”最后一句,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权力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无论死活,皆为所用。
狭窄陡峭的通风井道内,死寂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头顶的锤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沉重!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岩层更剧烈的呻吟!细小的裂缝开始出现在顶板!
莉迪亚的心沉到了谷底。王宫的爆炸…尤里安的低语…头顶催命的锤击…刑部大臣冰冷的算计…无数碎片在她被铅尘和恐惧充斥的脑中混乱冲撞。她抬起头,冰晶般的瞳孔在黑暗中徒劳地望向尤里安模糊的背影。他依旧一动不动,如同黑暗中凝固的雕像。
就在这时,尤里安动了!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铅尘的风!在狭窄的空间里,他冰冷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抓住莉迪亚的肩膀,将她狠狠推向内侧相对稳固的岩壁!
“贴紧!低头!”他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厉色!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咔嚓!!!”
头顶的岩层,伴随着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轰然破开一个脸盆大小的窟窿!冰冷的、裹挟着大量碎石和厚重铅尘的夜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灌而入!刺目的、摇曳的火把光芒,瞬间撕裂了井道内绝对的黑暗!一张因用力而扭曲、带着狂喜和凶戾的士兵面孔,在破开的洞口边缘一闪而逝!
“在这里!!!”破锣般的嘶吼声从洞口上方炸响!
悬顶之镐,已然凿穿!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寒光,穿透岩层,直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