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的银梳齿间卡着蓝布纤维,凌晨三点的托拉夫码头,雾把灯塔光晕撕成碎片。她蹲在第七根灯柱下,指甲缝渗着昨夜挖出的海盐——和1947年沉船档案里的成分一模一样。潮水退去的滩涂上,七具水母尸体围成船锚形状,每只触须都缠着褪色的红绳。
“别碰那些东西。”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油皮夹克的老船长拄着鲸骨拐杖,胸前工牌写着“托拉夫号锚链长,1974-1998”。他的左眼戴着海盗眼罩,眼罩边缘露出藤壶状的苔痕,和父亲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老船长递来张泛黄的值班日志,1974年7月7日的记录写着:“詹姆斯·周擅自拆解锚链,链扣里卡着女人头发。雾来时有梳头声,从海底传来。”墨迹在“海底”二字上晕开,形成模糊的人脸轮廓。
地下室的八号滴答突然在耳边炸响。林恩跟着老船长钻进废弃的灯塔,螺旋楼梯的铁锈上粘着新鲜的五号鞋印。顶层的望远镜对准新托拉夫号,甲板上的集装箱正在卸货,每个货箱都印着“恒顺梳篦”,箱缝里渗出蓝布边角料。
“1947年沉的是载满梳头女工的货轮,1974年沉的是想毁掉锚链的拖船。”老船长掀开眼罩,空洞的眼窝爬着发光的海藻,“你父亲的扳手,现在卡在新船的锚链里。”
望远镜突然自动转向海底,光束里浮现七具悬浮的尸体,每个后颈都嵌着不同年代的梳子。林恩的银梳突然发烫,梳背的“1947”字样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刻痕:“周爱玲 1998.7.7”——母亲的全名和失踪日期。
“她们在等新锚。”老船长的拐杖戳向灯塔地板,裂缝里涌出混着头发的海水。林恩的手机突然收到1998年的短信:“带着银梳去唐人街码头,雾会告诉你谁是下一个。”号码归属地显示“托拉夫号沉船坐标”。
唐人街的雾带着茉莉香。林恩冲进母亲生前的裁缝铺,缝纫机抽屉里藏着本沾血的《梳头经》,最后一页贴着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日期被改成2025.7.7。窗外的雾中浮现童年的自己,举着桃木梳对她笑,梳齿间滴着海水。
“第七次循环的祭品。”缝纫机头突然转动,绣出的不是布料,是带血的蓝布——和陈宝珠失踪时穿的那件经纬相同。林恩的后颈剧痛,摸到新生的藤壶,形状正是新托拉夫号的锚链扣。
老船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鲸骨拐杖换成了父亲的扳手。“1974年我看见你父亲被雾拖下海,他手里攥着这把梳子。”扳手内侧的刻痕清晰可见:“爱玲,这次我当锚。”
雾笛突然鸣响八声。林恩跟着扳手的指引跑到码头,看见新托拉夫号的锚链正在下沉,链扣上卡着七把梳子,每把都刻着她的名字。当第八声笛鸣结束时,锚链突然断裂,掀起的巨浪中,她看见父亲的尸体抱着母亲的骷髅,两具尸体的后颈都嵌着银梳。
“接住!”老船长扔来生锈的望远镜,镜头里映出1947年的沉船现场——七个女工用银梳割破手腕,血滴在锚链上形成符咒。林恩的银梳突然裂开,露出母亲的结婚戒指,内环刻着:“雾起时,梳齿即锚齿。”
潮水退去,滩涂上的水母尸体全部转向新托拉夫号。林恩的手机收到最后一条短信,来自2095年的自己:“当你读到这个,我已在海底替你梳了七十年头。记住,别让第八声滴答响起。”
地下室传来第九声滴答。林恩冲进拖车屋,看见镜中的自己正在梳头,梳齿间缠着父亲的工靴鞋带。当她转身的瞬间,地下室的铁门缓缓打开,门后不是黑暗,是1947年的托拉夫号甲板,七个蓝布衫女人背对着她,梳头声七下,停顿,再八下。
铁门后的1947年甲板在雾中晃动,像浸了水的老照片。七个蓝布衫女人的梳头声突然停在第八下,发梢滴下的不是海水,是林恩童年相册里的焦糖色——母亲总说那是唐人街糖水铺的记忆。最左边的女人转身,蓝布衫领口露出半枚银梳,梳背刻着“周”字,正是林恩现在攥着的断梳残片。
“爱玲,该上工了。”女人开口时,齿缝间漏出锚链铁锈。林恩这才发现她们的手腕都缠着红绳,绳结样式和水母触须上的分毫不差。甲板边缘堆着成箱的“恒顺梳篦”,箱角渗着暗红液体,在木板上洇出“1998.7.7”的数字——和母亲失踪当天的暴雨预警日期相同。
老船长的扳手突然在口袋里发烫,内侧刻痕渗出海水,将“爱玲,这次我当锚”冲成“林恩,锯断第十三根”。雾中传来金属摩擦声,螺旋楼梯下方升起锈迹斑斑的铁锯,锯齿间卡着1974年父亲工牌的残片。林恩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的海盐正在凝结成锚链形状,每个凸起都对应着灯塔地下室的滴答声频率。
“第七次循环的锚链已经生锈了。”最右边的女人掀开蓝布衫,后颈的藤壶裂开口子,掉出1998年林恩的婴儿胎发。女人的脸开始融化,露出母亲二十岁的模样,“你父亲当年锯断的不是普通锚链,是我们用发丝编的咒锁。”
缝纫机的嗡鸣从海底传来。林恩摸到口袋里的《梳头经》,沾血的纸页自动翻开,空白处浮现出父亲的笔迹:“当雾把灯塔切成八片,用银梳齿划开第1947道刻痕。”她抬头看向雾中的灯塔,光晕果然裂成八瓣,每瓣都映出不同年代的自己——1998年玩桃木梳的幼女,2025年握银梳的青年,2095年在海底梳头的骸骨。
第八声滴答从头顶落下。林恩举起断梳刺向甲板,木纹里渗出的不是海水,是母亲的茉莉香水味。地板应声裂开,露出1974年的托拉夫号机房,父亲正举着扳手锯锚链,链扣里缠着的蓝布突然变成林恩现在的围巾。老船长(那时还年轻,双眼完好)冲过来阻拦,却被雾凝成的手拖进海里,下沉前扔出的鲸骨拐杖,正是林恩方才握过的扳手。
“每七十年换一次锚手。”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林恩这才发现七个女人的身体正在融合,最终变成母亲失踪前穿的那件蓝布衫,悬浮在雾中。布衫领口处别着银梳,梳齿间卡着父亲的工靴鞋带,“1947年我们用梳头血咒困住海鬼,1974年你父亲想毁掉锚链救我,却让诅咒转移到你身上。”
雾笛突然鸣响九声。林恩的后颈传来剧痛,新生的藤壶裂开,掉出半枚戒指——正是母亲银梳里的那枚。戒指内环的刻痕在雾中显形,原本的“雾起时,梳齿即锚齿”下面,还藏着极小的字迹:“锯断第十三根,用经血写‘解’字。”
铁锯突然自动启动,锯齿指向锚链第十三环。林恩咬破手指,在链扣上写下血字的瞬间,所有时空的雾开始倒流。她看见2095年的自己放下梳子,海底的七具尸体睁开眼睛;1998年的母亲在裁缝铺缝补蓝布,针脚里不再渗血;1947年的七个女工笑着剪断红绳,锚链化作茉莉花瓣沉入海底。
当第九声笛鸣结束时,林恩回到凌晨三点的托拉夫码头。银梳完整地握在手中,梳背的“1947”变成了“2025.7.8”。滩涂上的水母尸体全部消失,只剩下老船长的鲸骨拐杖,拐杖顶端嵌着父亲的扳手,内侧刻痕变成:“我的女儿,这次换你当光。”
手机响起陌生号码的来电。接通后,传来自己苍老的声音:“检查灯塔地下室的第十三号抽屉,里面有——”话未说完便被电流声打断。林恩冲进灯塔,铁锈鞋印已被新长的海藻覆盖,顶层望远镜对准的不再是货轮,而是七十年后的海面,那里漂浮着一个婴儿篮,篮边挂着半把桃木梳。
地下室的第十三号抽屉里,躺着母亲的蓝布衫,衣领别着银梳,梳齿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1947年的招工启事:“恒顺梳篦厂诚招女工,包食宿,年满十七岁可报名……”启事右下角用红笔圈着“周爱玲”三个字,旁边画着锚链图案,链环里写着:“当你看到这个,第八次循环已经开始。”
林恩的后颈又传来轻微的痒意,这次不是藤壶,而是新生的皮肤。她摸出手机,准备拍下启事作为证据,却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穿着蓝布衫,手里的银梳正在长出新的齿——一共十三根,每根都刻着不同的年份。
雾再次漫过码头,这次带着青草的气息。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和1998年母亲失踪那天的雨声重叠。林恩握紧扳手,走向新托拉夫号的锚链舱,链环上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七个女人的脸,她们同时开口,声音混着海浪与梳齿摩擦:“第十三道刻痕,要刻在黎明前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