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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铜虎符跌落雪地的闷响,压过了万马嘶鸣。

> 李牧解开染血的犀甲时,一枚云雀玉佩从内襟滑出,那是幼女夭折前所赠。

> 当囚车在暴雪中碾过雁门古道,李牧呕出的热血在雪地上烫出深坑。

> “将军,降秦……”副将的哀求被风雪撕碎。

> 李牧望着咸阳方向,喉间血沫翻涌:“告诉嬴政……赵人之脊……宁折不弯!”

代郡的冬,是苍天泼洒的、无边无际的惨白。鹅毛大雪不再温柔飘落,而是被狂暴的朔风撕扯成亿万片冰冷的锋刃,在天地间横冲直撞,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目之所及,唯有混沌一片,山峦、原野、边墙、烽燧,尽数被这狂暴的白色怒涛吞没,只剩下模糊起伏的轮廓。寒气不再是侵袭,而是凝固,冻结了河流,冻裂了岩石,更将戍边将士的骨髓都浸透在一种刺骨的绝望之中。风雪的咆哮是唯一的声响,单调、宏大、无情,足以碾碎任何试图穿透它的呼喊。

代郡郡治,高柳城。

这座扼守赵国北疆门户的边城,此刻如同巨浪中一座孤绝的礁石。低矮却异常厚实的夯土城墙,在狂风暴雪的反复抽打下,表层冻土早已剥落,露出内部深色的、更为坚硬的夯层,凝结着厚厚的、如同铠甲般的冰壳。城头上,象征武安君李牧的赤底黑边“李”字大纛,在狂暴的风雪中如同濒死的巨兽般疯狂挣扎、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噗噗”裂帛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彻底撕裂。旗帜之下,戍守的赵军士卒如同冰雕,铁甲外裹着厚厚的、肮脏不堪的毛毡或羊皮,眉毛胡须挂满冰凌,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唯有手中紧握的、同样凝结着冰霜的戈矛长戟,依旧倔强地指向城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混沌。每一张年轻或苍老的面孔,都写满了疲惫、冻馁,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远方邯郸朝堂的绝望与不信任。

郡守府正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比屋外风雪更刺骨、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炭火盆中的木炭噼啪作响,释放着有限的热量,却丝毫无法温暖堂内凝固如冰的空气。堂下两侧,数名代郡守将、幕僚肃立,个个甲胄在身,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深沉的悲怆。他们的目光,如同钢针,死死钉在堂中那几名不速之客身上。

邯郸来的使者一行,裹着华贵的狐裘,靴子上沾满了泥雪,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与冷漠。为首者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内侍宦官,他手中高举着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以朱砂封缄的诏书,如同举着一柄无形的权杖。

李牧,这位曾让秦军闻风丧胆的武安君,此刻身披一件半旧的玄色犀甲,外罩的深色斗篷上落满了尚未融化的雪粒。他并未端坐主位,而是背对着众人,负手立于堂中那幅巨大的、绘满山川关隘的牛皮舆图前。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孤峰青松,但背影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花白的鬓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舆图上,代表井陉关的位置,被他用炭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旁边标注着小小的、力透皮背的“坚守”二字。

风雪拍打着紧闭的窗棂,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同战鼓在心头擂响。

内侍宦官尖利而拖长的嗓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地刺破了堂内的死寂:

“赵王迁诏令:武安君李牧,拥兵自重,久战无功!更兼心怀怨望,交通敌国,图谋不轨!实乃国之大贼!着即褫夺武安君封号,解除北疆诸军兵权!命副将赵葱、颜聚,即刻接管防务!李牧本人,速卸甲胄,随诏使回邯郸听勘!不得有误!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狠狠砸在堂中每一个赵军将士的心头!拥兵自重?久战无功?心怀怨望?交通敌国?!这些污蔑的字眼,如同最肮脏的淤泥,劈头盖脸地泼向那个为赵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脊梁!

“放屁——!”一名满脸虬髯、甲胄染着陈年血渍的裨将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须发戟张,目眦欲裂,如同暴怒的雄狮,指向那宦官,“武安君为保赵国,殚精竭虑!井陉关将士忍饥挨饿,杀马为食,死守不退!尔等邯郸蠹虫,安敢如此污蔑忠良?!定是郭开那老贼的奸计!老子宰了你!”哐啷一声,腰间佩剑已拔出半截!

“大胆!尔敢抗诏?!”宦官脸色煞白,尖声厉叫,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色厉内荏。他身后的几名护卫也瞬间拔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住手!”一个低沉、沙哑、却如同蕴藏着万钧雷霆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李牧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与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他的目光扫过那名激愤的裨将,带着无声的制止。裨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涨红着脸,不甘地喘息着,最终“锵”的一声,将半截剑狠狠推回鞘中,虎目含泪,别过头去。

李牧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卷明黄色的诏书上。那明黄,在此刻灰暗压抑的堂中,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荒谬,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宦官。脚步沉重,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堂内所有将士的心上。

他走到宦官面前,停下。身高的优势让他微微俯视着这个代表着邯郸腐朽王权的阉人。宦官被他那平静得可怕的目光看得心头狂跳,握着诏书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李牧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布满厚茧和刀疤,曾握紧令旗,指挥千军万马,曾挽强弓,射落敌酋。此刻,这只手,异常稳定地伸向自己腰间。

那里,悬着一枚青铜铸造的伏虎兵符。虎符造型古朴威猛,线条遒劲,通体泛着幽冷的青铜光泽,虎身从中剖开,脊背处有错金的篆文“代北军符”四字,这是调动代郡、雁门、云中三郡所有赵军的最高信物,是赵国北疆安危所系!

李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解开了系着虎符的坚韧牛皮绳结。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剥离自己与这片浸透了他半生心血、无数袍泽鲜血的土地最后的联系。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青铜虎符,那寒意仿佛能刺透皮肤,直抵灵魂深处。

终于,绳结解开。李牧的手掌,稳稳地托着那枚象征着北疆最高军权的青铜伏虎兵符。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掌翻转,掌心向下。

“当啷——!”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大堂中骤然响起,压过了窗外狂暴的风雪嘶嚎!

那枚沉重、冰冷、凝聚着无上权柄与责任的青铜虎符,从李牧的掌心滑落,如同被抛弃的断肢,狠狠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之上!翻滚了几下,最终静静地躺在那里,伏虎的造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悲怆而孤独。虎符落地的闷响,如同丧钟敲响,重重地砸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赵军将士心头!几名老将身体猛地一晃,死死咬住嘴唇,才抑制住喉间涌上的悲鸣,浑浊的老泪在眼眶中打转。

李牧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落地的虎符上停留一瞬。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抬起双手,开始解开身上那件玄色犀甲的丝绦束带。动作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行将就木般的迟滞。犀甲厚重,甲片冰冷,每一片都浸染过胡人的血,也浸透了他自己的汗。束带解开,甲片摩擦,发出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金属刮擦声。他脱下肩甲、胸甲、护臂……一件件沉重的甲胄部件,被他沉默地、一件件地放置在身旁的几案上,堆叠起来,如同垒起一座冰冷的坟墓。

当他解下最后一片护心镜时,动作微微一顿。护心镜下,紧贴内襟处,有什么东西被带了出来,无声地滑落。

“嗒。”

一声极轻的、如同露珠坠地的微响。

一枚小小的玉佩,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玉佩由温润的白玉雕成,形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云雀,线条简洁流畅,神态灵动可爱。玉质并不算顶级,甚至边缘处还有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旧裂纹。玉佩的丝绦早已褪色发白,显然被主人贴身佩戴了无数个日夜。

堂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枚小小的玉佩上。那些原本充斥着愤怒、悲怆、不甘的眼神,在看到这枚云雀玉佩的刹那,如同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瞬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哀伤与痛楚。这是李牧将军早夭的幼女,在他最后一次出征前,用自己攒下的所有零花钱,在邯郸街头买下送给父亲的礼物。彼时,小女儿仰着稚嫩的脸庞,眼中满是对英雄父亲的崇拜与不舍,软糯地说:“爹爹带着小雀儿,就像阿囡陪着爹爹打仗,保佑爹爹平安回来……” 那清脆的童音,仿佛还在昨日。然而,将军未归,女儿却已病逝在邯郸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之中。这枚小小的玉佩,成了将军心中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是他铁血生涯中唯一温暖的慰藉,也是他深埋心底、永不愈合的伤疤。

李牧的身体,在玉佩落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那磐石般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枚沾了些许灰尘的云雀玉佩。指尖拂过玉雀温润的羽翼,拂过那道细微的裂纹,仿佛在触碰女儿冰凉的小脸。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那双曾洞穿战场迷雾、令敌人胆寒的深邃眼眸,此刻剧烈地波动起来,一层无法抑制的浓重水汽迅速弥漫、汇聚,最终化作两行滚烫的浊泪,顺着他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泪水砸落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瞬间凝结成小小的冰珠。

这无声的落泪,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碎。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从几名将领喉间溢出。连那宣诏的宦官,都被这铁汉落泪的悲怸一幕所震慑,一时竟忘了催促。

李牧没有去擦拭泪水。他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攥着女儿最后的气息。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收入自己最贴近心口的内襟暗袋之中。然后,他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眼中所有的软弱、悲恸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与决绝。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那卷明黄的诏书和地上的虎符,只是对着门外肆虐的风雪,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备车。”

代郡通往邯郸的雁门古道,早已被深达数尺的积雪彻底覆盖,失去了原本的路径。天地间只剩下狂暴的白色混沌。狂风卷起积雪,形成一道道移动的雪墙,如同白色的恶龙在天地间肆虐咆哮,能见度不足十步。

一辆特制的、异常坚固的囚车,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赵葱部精锐骑兵的押送下,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在雪海中跋涉。囚车由粗大的硬木榫卯而成,车轮被刻意加宽,依旧在深雪中寸步难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车体在狂风的撕扯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

李牧身着单薄的赭色囚服,手脚并未加戴沉重的镣铐——这或许是赵葱对他这位老上司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尊重。他背靠着冰冷的囚笼木柱,花白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脸上、眉毛、胡须早已挂满厚厚的冰霜。单薄的囚服根本无法抵御这极寒,他的身体因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嘴唇冻得青紫。然而,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穿透翻卷的雪幕,望向南方邯郸的方向,也望向更遥远的、埋葬着无数袍泽的井陉关方向。那眼神平静、深邃,如同冻结的寒潭,倒映着漫天的风雪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押送的队伍在齐腰深的雪中艰难挪移,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为首的骑将赵葱(历史上接替李牧的赵将),裹着厚厚的皮裘,脸冻得发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囚车中那道挺直的背影。他曾是李牧帐下最勇猛的校尉之一,深知这位老帅的为人与能力。此刻奉命押解,心中充满了矛盾、羞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风雪更急了。一道巨大的雪墙如同白色的海啸般迎面压来!队伍瞬间被吞没!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囚车在剧烈的颠簸中猛地一歪,一只车轮陷入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深坑,再也无法动弹!

“快!把车推出来!”赵葱厉声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士兵们咒骂着,下马围拢过来,用肩膀奋力顶撞沉重的囚车,试图将其推出深坑。混乱中,几名士兵的推搡让囚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直沉默如石的李牧,身体随着囚车的晃动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口最深处炸开!那痛楚如此猛烈、如此尖锐,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撕裂开来!他再也无法维持挺直的坐姿,身体剧烈地向前佝偻下去!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抓住胸前单薄的囚衣,指节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青筋暴突!

“呃……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从李牧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猛地张开嘴,试图呼吸,涌入的却是冰冷刺骨的寒风和雪沫!

“将军?!”混乱中,赵葱第一个发现了李牧的异样,心头巨震,失声惊呼!

就在赵葱惊呼的同时,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液体,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熔岩,猛地从李牧的胸腔深处逆冲而上,狂暴地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噗——!”

一大口滚烫粘稠、色泽暗红近黑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李牧口中狂喷而出!炽热的血箭在漫天狂舞的、冰冷的白色雪幕中,划出一道凄厉到极致的、触目惊心的猩红轨迹!灼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囚车木栏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在木头上烫出无数细小的坑洼,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更多的鲜血,如同滚烫的墨汁,泼洒在车下洁白无瑕、深达数尺的积雪之上!那滚烫的热血,竟将冰冷的积雪迅速融化、侵蚀,在一片惨白之中,灼烧出一个深陷的、边缘冒着丝丝热气的、暗红发黑的深坑!仿佛大地被这满腔的忠愤与悲怆,烫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将军——!”赵葱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翻下,踉跄着扑到囚车边!周围的士兵也惊呆了,忘记了推车,忘记了风雪,骇然地看着囚笼中那个佝偻着身体、胸口剧烈起伏、嘴角兀自流淌着暗红血线、如同浴血战神般的老者!

李牧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沫翻涌声,如同破败的风箱。他勉强抬起头,沾满血污和雪沫的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已是一片浑浊的赤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却又燃烧着一种不屈的、如同余烬般的火焰。他透过囚笼木栏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扑到车边的赵葱,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赵葱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剧颤,巨大的愧疚和一种即将失去某种至关重要之物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冰冷的木栏,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将军!将军您挺住!末将……末将这就找医官!将军!降秦吧!嬴政……嬴政他许您代郡为王啊!只要您点头,末将拼死也护您去秦营!将军!留得青山在啊将军——!”他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无力,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降秦?代郡为王?

李牧浑浊赤红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致的嘲讽与不屑,如同听到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那火焰般的目光越过赵葱涕泪横流的脸,穿透层层叠叠、狂暴翻卷的雪幕,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死死地钉在了遥远的、咸阳宫阙的方向!那是嬴政所在的方向!那个以黄金为饵、用反间毒计、生生折断了赵国脊梁的暴君!

“嗬……嗬……”李牧的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如同拉锯般的声音,每一次抽吸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用尽生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抬起一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死死抓住囚车的木栏,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张开嘴,粘稠的暗红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但他依旧用那破碎嘶哑、却如同金铁摩擦般、蕴含着无尽悲愤与不屈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用灵魂刻下的最后战书,响彻在这片吞噬一切的白色炼狱:

“告……诉……嬴……政……”

他每吐一个字,口中涌出的鲜血就更多一分,身体就剧烈地摇晃一下。

“赵……人……之……脊……”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但那不屈的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

“宁……折……”

最后两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之火,微弱却清晰无比地吐出:

“……不……弯!”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牧紧抓着囚车木栏的手,猛地一松!那具曾撑起赵国北疆万里河山的伟岸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山岳,轰然向前倾倒!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冰冷坚硬的木栏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将军——!!!”

赵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月般的悲嚎!他疯狂地摇晃着囚笼的木栏,试图唤醒那具已然失去所有生机的躯体。周围的士兵,无论是赵葱的部下还是原本冷漠的押送者,此刻皆被这惨烈到极致的一幕所震撼,纷纷跪倒在深雪之中,朝着囚车方向,重重叩首!风雪依旧在天地间狂暴地嘶吼咆哮,却再也无法掩盖这弥漫开来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悲怆与绝望!

一代军神,赵国最后的脊梁,武安君李牧,以最悲壮、最决绝的方式,折断在了自己誓死守护的土地上。他的血,烫穿了代郡的风雪,也彻底烫穿了赵国最后的气运。

就在赵葱抱着李牧尚有余温却已僵硬的躯体,在暴雪中发出绝望哀嚎的同时,千里之外,咸阳宫章台殿的密室中。

黑冰台统领顿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跪伏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一丝波澜:

“禀大王,‘墨鸦’急报:代郡风雪,武安君李牧……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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