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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骸谷旧营地深处的地穴,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棺椁。幽蓝的星髓玉粉末被分发了下去,贴在那些灰白斑点上,带来了短暂的、虚假的安宁。幸存者们蜷缩在角落,脸上带着药物麻痹后的空洞平静,眼神却深藏着无法驱散的绝望。断腕的老医师默默地为幽凰擦拭额头的冷汗,她胸口的毒藤搏动如同失控的引擎,每一次强劲的鼓胀都让她的身体在昏迷中剧烈抽搐,时间正无情地蚕食着那以痛苦换来的十二个时辰。
暮湮靠在地穴入口附近冰冷的骨壁上,右臂新增的晶化区域如同沉重的冰枷,自手肘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只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力量被持续抽离的空虚感。左眼血斑的灼痛如同附骨之疽,视野中的污秽残影与晶化蔓延的灰败感交织,让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变成这绝望地穴的一部分。岩柏的崩溃,星髓玉的谎言,自身的加速崩解…一切都指向那个冰冷的钥匙宿命。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极其突兀的、带着咸腥海风与混乱法则气息的波动,顺着地穴入口狭小的缝隙,悄然渗入。
暮湮的左眼湮瞳猛地一跳!他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般射向入口。
只见一道微弱、却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物体,如同被无形的潮汐推送着,缓缓地从入口缝隙的阴影中“飘”了进来。它形似一枚放大的、由某种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书简,通体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在这昏暗的地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感。
因果笺!
暮湮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这由熵魇圣宗以特殊手段制作、能承载因果影像的器物,他曾见过刑鹫使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送来的?!
那枚白玉书简如同拥有生命般,无视了地穴内的绝望氛围,轻盈地悬浮在暮湮面前,柔和的白光微微闪烁,仿佛在等待开启。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暮湮。他想无视,想将其摧毁,但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命运本身的牵引力,让他缓缓抬起了尚未被晶化完全覆盖的左手,指尖触向那光滑的玉简表面。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
嗡!
白玉书简光芒大盛!柔和的白光瞬间变得刺目!书简表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幅清晰无比、仿佛身临其境的影像,被强行投射在暮湮面前的地穴空气中!影像无声,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冲击力!
影像的场景,赫然就是这地穴深处、距离暮湮此刻位置不过数十丈的另一个更隐蔽的角落!时间,显然就在不久之前!
影像的主角,是岩柏和另外三个身上带着明显灰白斑点的幸存者。其中两人,正是之前从暮湮手中接过那份微小的星髓玉粉末的病患!
岩柏枯槁的脸上不再有绝望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混合了恐惧、怨恨和孤注一掷疯狂的扭曲表情!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那张孙儿的兽皮画像,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将画像捏碎!他嘴唇飞快地开合着,无声地对另外三人诉说着什么,眼神中充满了煽动性的恨意。
另外三人,一个正是断腕老医师之前试图救助、最终被骨锈吞噬了小腿和一只手的年轻战士阿拓(此刻他仅存的右手也覆盖着细微灰白,眼神麻木中带着不甘);另外两人则是接受了星髓玉粉末、此刻却将那点幽蓝粉末紧紧攥在手心、并未使用的病患!他们的眼神在岩柏的煽动下,从麻木渐渐变得凶狠、怨毒!
岩柏的手指猛地指向暮湮所在的方向(影像视角),又指向蜷缩在角落、因毒藤侵蚀而痛苦抽搐的幽凰!他的口型似乎在嘶吼:“…怪物!…都是他带来的灾厄!…他和他背上那个被污染的女人!…是他们触怒了轮盘!…引来了圣宗!…引来了钙化雨!…”
“…星髓玉!…他分给我们这点东西…有什么用?!…是毒药!…是让我们死得更安静的毒药!…他是在可怜我们!…是在嘲笑我们!…”
“…只有…只有抓住他们!…尤其是那个女人!…把她交给圣宗!…圣宗的大人说了!…只要交出那个熵烬火缠身的女人!…就能换到真正的解药!…换到离开这个地狱的船票!…还有…还有我们的家人…都有救!…”
随着岩柏无声的控诉和诱惑,阿拓和另外两个病患的眼神彻底变了!恐惧被贪婪和疯狂取代!麻木被凶狠的杀意覆盖!他们看着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幽蓝粉末,又看向暮湮和幽凰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感激,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看待猎物和赎罪券般的疯狂!
影像中,岩柏枯瘦的手颤抖着,从贴身破旧的衣物里,掏出了几片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散发着幽冷寒光的骨片!他将骨片分发给阿拓和另外两人!阿拓用仅存的、覆盖着灰白的右手,死死攥住了骨片,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凶光!另外两人也将骨片藏入袖中,如同潜伏的毒蛇!
影像的最后,定格在岩柏那因疯狂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他无声地嘶吼着,口型清晰可辨:
**“…今晚…等那个怪物最虚弱的时候…动手!…用那个女人…换我们的命!…”**
影像如同被掐断的电源,瞬间消失。白玉书简的光芒黯淡下去,“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地穴冰冷的骨粉地面上。
死寂。
地穴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暮湮站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像。左眼湮瞳深处,那冰冷的漩涡疯狂旋转,视野被血丝和污秽残影彻底淹没!右臂晶化的冰冷刺痛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灵魂的、被背叛的冰冷和暴戾的怒火!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射向地穴深处那个隐蔽的角落——影像中岩柏密谋的位置。
那里,岩柏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低着头,枯槁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阿拓靠在一根巨大的肋骨旁,闭着眼睛,仅存的右手藏在破烂的袖子里。另外两个接受了星髓玉粉末的病患,也各自待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一切如常。平静得可怕。
但暮湮的湮瞳视野中,却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他们袖口里紧握的、锋利的骨片边缘闪烁的寒光!看到他们低垂的眼帘下,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杀意和等待时机的焦灼!看到岩柏紧攥着孙儿画像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虚假的平静之下,是磨刀霍霍的杀机!
白玉书简上,那柔和的白光彻底熄灭前,一行由幽紫色能量构成、散发着炁无涯冰冷意志的字迹,如同滴落的毒液,清晰地浮现在简身之上:
**“看看…你拯救的蝼蚁…如何…撕咬你…”**
心理战的阴云,以最恶毒、最精准的方式,降临了。炁无涯不仅送来了背叛的影像,更送来了一个冰冷的选择题:是坐等那些被绝望和贪婪驱动的“蝼蚁”在黑暗中扑上来撕咬?还是先下手为强,用湮瞳的力量,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如同碾死真正的蝼蚁?
暮湮的左眼,那颗暗红的血斑因极致的愤怒和杀意而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湮瞳深处的漩涡旋转得近乎失控,一股冰冷暴戾的吞噬欲望疯狂翻涌!他的目光扫过岩柏、阿拓和那两个病患,如同死神在清点祭品。右臂晶化的沉重感提醒着他自身的虚弱,而幽凰胸口的毒藤搏动,如同催促的鼓点。
熵烬海送来的不是信,是点燃火药桶的火星。暮湮站在地穴的阴影中,看着那些伪装平静的“蝼蚁”,湮瞳深处翻腾着毁灭的漩涡。一场黑暗中的血腥风暴,在所难免。而他,是被背叛的守护者,也是即将挥舞屠刀的审判者。钥匙的宿命,正将他推向更加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