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璃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骸骨空间短暂的宁静,更刺穿了暮湮与幽凰心中残存的侥幸。星髓的光芒不再温暖,每一次矿芯的搏动,都仿佛原初熵兽沉眠的鼾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标记”如同无形的烙印,让这骸骨鲸落从避难所变成了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
“离开…还是留下?” 幽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手背上蔓延的紫金纹路在星光照耀下微微发亮。离开,意味着放弃近在咫尺的力量和秘密,在茫茫黑潮与亡骸中寻找虚无缥缈的其他生路。留下,则如同在沉睡的巨龙枕边窃取宝藏,随时可能惊醒灭世之灾。
暮湮沉默着,湮瞳深处混沌翻涌。熵璃揭示的悖论如同绞索,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放弃?烬墟灵族营地覆灭的灰白坟场、巫医焚魂的余烬、幽凰为封印付出的代价…所有牺牲岂非毫无意义?坚持?难道真要亲手成为点燃湮灭火种的帮凶?
“我们…不是唯一需要选择的人。” 暮湮的目光穿透骸骨壁垒,仿佛看到了巨龟堡垒内那些惊魂未定、却依然存活的族人——那些在钙雨灾难中侥幸被巨龟力场庇护,又在坠海和黑潮冲击中艰难存活下来的烬墟灵族残部。他们蜷缩在相对安全的龟甲角落,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生存的表决·残酷的多数**
暮湮的声音,通过晶化十指间的灵魂链接,清晰地传递到巨龟堡垒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入幽凰的识海。他没有隐瞒,将熵璃的警告、星髓的本质(原初熵兽的骨髓)、开采的风险(加速熵兽苏醒)以及放弃的后果(无力对抗炁无涯,终将湮灭),用最冰冷、最直接的语言,摊开在所有幸存者面前。
死寂。
巨龟堡垒内,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每一个人。前是深渊,后是绝壁。
“开采…” 一个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是一个抱着钙化婴儿石像的年轻母亲,她的眼神空洞而疯狂,“不开采…拿什么对抗黑潮?拿什么保护剩下的孩子?等死吗?至少…开采了…我们还有力量…多活一刻是一刻…”
“对!开采!” 一个断了一条手臂、伤口还在渗着黑气的战士嘶吼道,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狠厉,“炁无涯那杂种在抽我们的骨髓!在杀我们!我们凭什么不能用自己的骨髓换力量报仇?!熵兽醒了大家一起死,总好过现在就被黑潮啃成骨头!”
“可是…那会害死所有人…” 一个老者颤抖着,试图反驳,但他的声音在汹涌的恐惧和求生欲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不开采现在就会死!” 更多的人吼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这鬼地方能待多久?外面全是黑潮!没有星髓补充力量,幽凰大人撑不住!暮湮大人也撑不住!巨龟也撑不住!到时候我们全得变成那些骨头怪物!”
“巫医的儿子…小石头的灵魂…” 有人想起了巫医的忏悔,声音带着扭曲的恨意,“圣宗抽他的魂!熵兽抽我们的骨髓!都一样!都是吃人的怪物!凭什么我们要替万界考虑?!我们只想活下去!”
恐惧、仇恨、对亲人的不舍、对死亡的极端抗拒…这些情绪在密闭的绝境中被无限放大、扭曲。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对遥远毁灭的恐惧。熵璃揭示的宏大悖论,在个体最直接的生死存亡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表决吧…” 一个相对冷静的族老声音颤抖着提议,仿佛这是最后的遮羞布,“让所有人…自己选…”
没有正式的仪式,没有庄严的会场。只有绝望中的低语、嘶吼和无声的泪水。赞成开采的,举起颤抖的手,或发出含混的嘶鸣;反对的,蜷缩在角落,沉默地流泪,或无力地摇头。
暮湮的湮瞳扫过整个空间。灵魂层面的波动如同沸腾的浊流,清晰地反馈着每一个选择。赞成…反对…赞成…赞成…
最终,一个冰冷的数字在暮湮的意识中浮现:**81%**。
超过八成的幸存者,在极致的生存压力下,选择了饮鸩止渴。他们选择了眼前的力量,选择了多活一刻的机会,哪怕代价是可能加速整个万界的毁灭。文明的黑暗抉择,以压倒性的多数票,尘埃落定。
**默许·吞噬·黑暗前行**
幽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心口的紫金纹路似乎又蔓延了一丝。她能理解,却无法认同。这份选择,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整个族群,也套在了她和暮湮身上。
暮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左眼的湮瞳,那混沌的漩涡骤然变得深邃、粘稠,仿佛连接着无底的深渊。他没有说话,没有斥责,没有赞同。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布满裂痕的晶化右手。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并非作用于物质,而是作用于**灵魂**,作用于**情绪**!这股吸力精准地笼罩了那些刚刚投下赞成票、此刻内心正被巨大的负罪感、自我厌恶和恐惧所煎熬的幸存者们!
“呃…不…”
“我…我不是…”
“原谅我…”
无数细碎、痛苦的负罪情绪,如同被抽离的丝线,从那些幸存者的灵魂中被强行扯出!这些情绪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污浊,带着自我背叛的腥臭和灵魂撕裂的痛楚!它们如同黑色的潮水,疯狂地涌向暮湮的左眼!
“咕噜…”
湮瞳的混沌漩涡如同饥饿的巨口,将这些庞大的负罪情绪尽数吞噬、碾碎、湮灭!那些投赞成票的幸存者,只觉得灵魂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心中那尖锐的负罪感和自我怀疑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为生存而战的冰冷决心。
暮湮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左眼的混沌漩涡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紫纹路一闪而逝。吞噬如此庞大而污浊的集体负罪情绪,对他而言亦是沉重的负担,甚至可能引动右臂深处蛰伏的污染。
他放下手,左眼恢复如常,只是那深邃的混沌之下,似乎沉淀了更多无法言说的黑暗。他看向幽凰,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动手吧。开采矿脉外围星髓,避开核心矿芯。我们需要力量,离开这里。”
他默许了这黑暗的抉择,并以湮瞳吞噬了执行这抉择所需的“人性代价”——那些会让人崩溃的负罪感。他将自己变成了族群意志的执行者,也变成了背负所有道德污秽的黑暗容器。
文明的航船,在生存的绝境中,选择了最污浊的燃料,驶向了更加深沉的黑暗。暮湮左眼中吞噬的负罪感,如同船底无法洗净的淤泥,预示着前路的不祥。开采,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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