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戒贤手持长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沉。
棍风扫过草木,每一式起落都带着压抑的力道,直到最后一记劈空收势,棍尖震得地面碎石微颤,他才缓缓收了气息。
这时,月瑶与李莲花从旁侧松影里走出。
李莲花目光落在那根仍泛着劲风的长棍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赞叹:“戒贤师父这一身功夫实再厉害,天资果然不凡。”
“可不是么,”月瑶紧跟着点头,眼里满是赞赏,“听展昭说,你可是寺里通晓三十六房武功的第一人呢!”
戒贤垂眸合掌,语气谦谨:“施主谬赞了。论天资,我哪里及得上小师弟展昭半分。”
这话让月瑶和李莲花相视一眼——他们心里也清楚展昭天资最盛,可当着戒贤的面,总不好顺着话头接。
李莲花连忙转了话题:“啊,说起来,大师此次主动退出方丈选举的角逐,这份决断着实不易,真是令人佩服。”
月瑶立刻跟着点头附和。
戒贤的神色沉了沉,语气里添了几分愧意,合十道:“戒贤之所以抽身,只因自身无能。近来寺中屡遭侵扰,我却没能护住山门,实在是罪过。阿弥陀佛。”
月瑶与李莲花又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此番寻来,本就是想探探戒贤是否真如表面那般贤德——此刻听他话语恳切,神情也透着几分坦荡,可心底那股违和感却没散。
方才隐藏气息在暗处观察时,他眼底翻涌的戾气、周身冷硬的气息,与此刻温和谦抑的模样判若两人,显然是个藏得极深的角色,半分破绽不露。
李莲花却似没察觉那点异常,继续说道:“大师是真心为相国寺着想。
谁都看得出来,你那两位师兄,都想借你戒律院上座的权威打压对方——你本可坐收渔利,将二人一并比下去,却偏偏选了退让,这份心性真是难能可贵。”
“戒贤并非施主口中的圣人。”
戒贤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沉郁的过往,“我本是个戴罪的死囚,当年因失手杀人被判死罪,是师父不弃,收留我在寺中剃度,才捡回这条性命。
所以如今,我只求帮师父找出害他性命的凶手——这关头,相国寺绝不能乱,绝不能分裂。”
他抬眼看向二人,语气恳切,“戒贤甘愿舍弃这些名利,也恳请二位与包施主等人,相助早日揪出真凶。”
月瑶与李莲花静静听着,缓缓点了点头。
“好了,贫僧还有俗务要处理,先行失陪。阿弥陀佛。”戒贤合掌行了一礼,转身便朝着寺内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月瑶才收回目光,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看向李莲花:
“你说他……是真的这般‘伟大’,还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要相国寺没事,管他什么人命、利益、权力,全都能抛在一边?”
李莲花“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拉住月瑶的手腕,转身往客房的方向走,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
“管他是哪种人,只要眼下不碍着旁人就好。倒是……还没摸清,之前的人命,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夜色渐深,衍悔大师的禅房仍亮着灯,月瑶、李莲花、包拯、公孙策、楚楚与庞飞燕六人相顾一眼,推门而入。
“见这儿亮着,便知是你。”楚楚先开口,目光落在房内的展昭身上。
“我睡不着,你们怎么也没有睡?”展昭抬眸,眼底带着几分倦意。
“我们何尝不是。”公孙策轻叹。
一旁的包拯接过话头:“此案线索尽是些模糊不清的影子,连份实打实的证据都没有,索性过来再看看。”
“那……可有收获?”展昭往前凑了凑,语气里藏着急切。
包拯缓缓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哎呀!”庞飞燕突然拔高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别总苦着张脸行不行?住持大师走后你就没舒展过,瞧瞧这眼鼻嘴,都快拧成一团了!”
她顿了顿,又嘟囔道:“不是说出家人万事皆空吗?”
“师父的恩情,我此生难报。”展昭声音沉了下来,指尖攥紧了衣摆,“我自幼无爹娘,身子弱,相士说想出息就得出家。
五岁那年,哥哥把我送到相国寺,是师父收我做了入室弟子……”
“相士的话你也信?”飞燕猛地站起身,话没说完,就被众人责备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得悻悻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师父不单教我武功,还教我读书识字、为人处世的道理。”展昭的声音软了些,眼底泛起微光,“我对爹没什么印象,师父于我,便如父亲一般。
他看着严肃寡言,心却软得很,待我素来宽容,毕生精力都放在相国寺——自三十年前出过一次门,再没踏出去过,多少达官贵人相请,他都婉拒了……”
月瑶见包拯的目光飘向墙上的画卷,便与李莲花一同望去——想来就是展昭说的,三十年前师父出门所见的山水。
画角盖着印章,题着句“与君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那次,是去了巴蜀一带?”包拯忽然开口。
“你怎会知晓?”展昭诧异,“我也是偶然听师父提过一句。”
“猜的。”包拯指了指画卷,“这景致不似中原,再加上这句诗,便约莫有了数。”
“衍悔大师与杭巡抚同是山西人,又三十年未出门,这画定是当年游历时的光景。”公孙策补充道。
李莲花望着画中细腻的笔触,轻声道:“画得这般鲜活,想必是刻在心里的记忆。”
“师父除了和我们论武,平日里最爱画画。”展昭轻声说。
这时,月瑶的目光落在了印章上,眉头微蹙:“这画似乎不是衍悔大师所绘,落款是‘悟法’——这位悟法大师是谁?”
众人闻声皆看向画角的落款,展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瞧这画的成色,该是有些年头了。”
公孙策转身走到另一幅画前,指尖点着画上的题诗:“你们看这首,‘对影邀明月,明月破窗来,只恨晨钟早,星坠月也垂’,书于辛酉年仲冬子时。”
他抬眼望向窗外,“这诗里的情景,竟和外头一模一样——子时月升,待晨钟响起,星月刚好隐去。”
“倒像在暗喻两个人的关系。”月瑶轻声接话。
“等等。”包拯突然开口,语气沉了下来,“有人在说谎。”
“谁在说谎?”展昭立刻追问。
“达摩智死的时候,他们都说不在现场,但其中一个,定然是假的。”
包拯俯身,指着桌上简单勾勒的寺院布局,“子时已过半夜,住西厢的人能凭窗望月,住东厢的,却绝无可能。”
众人瞬间回想起来——
戒逸说:“我与戒嗔师弟赏月论佛。”
戒贤道:“我一直在房中打坐练功。”
杭天豹则称:“我在房中对月饮酒。”
“对!杭大人与戒逸大师的住处正好相对,俩人里必定有一个在撒谎!”月瑶立刻反应过来。
李莲花缓缓道:“说谎的是杭天豹。寺中僧人都住西厢,客人则在东厢,他一个住东厢的人,根本不可能‘对月饮酒’。”
“他定是在掩盖当时在做的事——难道是他杀了达摩智?”月瑶追问。
“等等等等!”庞飞燕急忙插话,一脸困惑,“那喇嘛不是龙千山杀的吗?怎么又成了杭天豹?”
“你动动脑筋行不行?”公孙策无奈地看她一眼,“自始至终,只有杭天豹见过龙千山,其他人连影子都没瞧见……
他遇上那样的高手,却只受了点轻伤,这不奇怪吗?”
“所以你是说,龙千山根本就是个幌子?”楚楚顺着他的话往下想。
“正是。”公孙策点头,语气笃定,“定是杭天豹借‘龙千山’的身份杀人——
这就解释了为何‘龙千山’杀人要偷偷摸摸,全是他编出来的戏码,就连知返林的那些‘证据’,恐怕也是他故意布置的!”
“这个猜测倒合理。”月瑶看向李莲花,“我和莲花当时就觉得,凶手是故意把线索往龙千山身上引。只是……杭天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杀人动机?”庞飞燕皱着眉,脱口而出,“他本来就是坏人啊,居心不良!坏人杀人还要什么动机?兴许人家一句话惹着他,他就动手了!”
话音刚落,众人都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坏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无端杀人;
何况他是朝廷命官,行事更该谨慎,怎会如此鲁莽。
不过,既然杭天豹已有嫌疑,理应通知寺内众人。
翌日天光大亮,月瑶几人与戒贤大师便带着寺中武僧围至杭天豹住处,可门窗紧闭,屋内悄无声息。
展昭与戒贤对视一眼,各自用力拍向门板,两扇木门应声敞开。众人渔灌而入,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
“搞什么名堂?这乱糟糟的,倒像是遭了劫!”飞燕皱着眉嘀咕。
“莫非杭天豹已闻风而逃?”展昭怀疑道。
李莲花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床边物品:“不会,他的行囊与官服都还在,人定然还在寺中。”
戒贤亦补充道:“若有人下山,弟子们必会第一时间禀报,绝无遗漏。”
话音刚落,一个小和尚便跌跌撞撞地奔来,声音发颤:“师叔!师叔!快去药庐,药庐出事了!”
“药庐?走!”
一行人即刻赶往药庐,刚至门口便觉气氛不对——屋内桌椅翻倒,药材散落一地,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打斗。
而杭天豹正倚着药柜,一柄长剑直直刺入他的胸膛,早已没了气息。
飞燕快步上前查看,随即抬高声音:“公孙策,看来先前的推理全错了!真正的凶手,分明是龙千山!”
“你凭什么断定是他?”公孙策问道。
飞燕伸手指向尸体脖颈,语气笃定:“你们看——他脖子上这痕迹,分明是被盘龙丝勒过的!”
众人凑近,果见一道细而深的勒痕印在颈间。
“可既然杭巡府是被勒死的,为何还要补上一剑?两处都是致命伤,实在说不通。”公孙策凝眉思索。
月瑶与李莲花上前,仔细查验尸体细节,片刻后异口同声道:“这胸口的剑,是死后才刺入的!”
“不仅如此,”月瑶补充道,“根据手上茧子的情况,杭天豹是左撇子,现在他右手握剑,这剑定是凶手死后塞到他右手里的。”
李莲花轻轻摩挲着衣袖:“可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又是补剑,又是换握剑的手,这般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句话让众人皆陷入沉默,药庐内只剩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满地狼藉上,更添几分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