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徐涛——或者说,曾经名为徐涛的存在——重重砸落在运河下游一片荒芜的浅滩上。泥浆混合着紫黑色的污染粘液四溅,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紫黑色的畸形根肢深深扎入淤泥,贪婪地汲取着附近一处小型排污口泄露的、带着微弱蓝紫荧光的工业废水。根足基座内部的“信号转换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将吞噬转化后的“紫黑源质”稳定地降格为无害的紫绿脉冲,沿着那欺骗的丝线,逆向输送回庞大的“根网”。
**【逆向输送:稳定…根网反馈:无异常…惰性因子传输:稳定…核心污染痛感:阈值内…】**
冰冷的日志字符在徐涛扭曲的感知中滑过。那亿万毒虫啃噬核心的永恒钝痛,被根网持续泵送的“惰性净化因子”压制着,如同注射了强效的镇痛剂,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更强烈的,是紫黑根肢吞噬转化时带来的、冰冷的**异化满足感**。这感觉取代了饥饿,取代了疲惫,甚至稀释了人性中更复杂的情绪。
他抬起“头”——那团勉强维持着人类颅骨轮廓、却覆盖着紫黑色角质和蠕动触须的集合体。暗紫色的邪芒扫视着前方:巨大的废弃工业处理厂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能量视野中,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浓郁的深灰)和几个泄漏的放射性废料池(刺目的蓝紫光晕)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猎场!**
紫黑根肢上的数条触手兴奋地挥舞,吸盘口器开合,粘稠的涎液滴落。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扎入那金属与辐射的盛宴。
然而,就在根肢蓄力,准备再次弹射而出的瞬间——
“嘀嗒…嘀嗒…”
不是雨声。是某种更微弱、更规律的电子音。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穿透了那层欺骗的丝线,微弱却清晰地**共振**在徐涛残存的人类意识深处。
**是家里的闹钟!早上六点半!**
一个破碎的画面瞬间冲破了冰冷的异化感知:昏暗的老屋,布满水渍的天花板,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奶奶该起床了。父亲瘫痪在床,需要翻身、擦拭、喂药…他昨晚用最后一点“干净”的钱买的青菜,还放在厨房的破水槽里…
**家!**
一股与吞噬满足感截然不同的、尖锐的**焦虑**猛地刺穿了根网惰性因子营造的麻木。这焦虑如此原始,如此强烈,甚至让核心裂痕深处的剧痛都短暂地清晰了一瞬,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呃…啊……” 残破的胸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带着金属摩擦的痛苦。
紫黑根肢的蓄力动作硬生生僵住。触手在空中狂乱地扭动,指向废料场的深灰与蓝紫光晕,又徒劳地抓握着冰冷的雨丝。掠夺的本能和新生的根肢在咆哮,但残存的那一丝“徐涛”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地拽住了这具失控躯体的缰绳。
**不能去!现在不能去!奶奶和爸…在等!**
这念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不再是纯粹的“根”的寄生体,也不再是完全的“被钉在刑架上的受难者”。他成了两者之间撕裂的战场。
**【适应性结构增生:根足(次级)…进度:89%…污染烙印:紫黑(深度固化)…】**
**【警告:能量储备低于维持基础拟态阈值…根网反馈:无异常…惰性因子传输:稳定…】**
日志闪烁着冰冷的信息。维持“人形”需要消耗能量,而这能量,根网并不提供,只能靠掠夺。紫黑根肢吞噬工业废料转化的是狂暴的污染源质,用于维持异化躯体、逆向输送欺骗信号尚可,但要模拟出脆弱的人类血肉、皮肤、五官…所需的是更“精纯”的能量,是…什么能?或者说,是根网定义的“无污染能量”?这恰恰是他现在最匮乏的。
“嗬…嗬…” 徐涛发出艰难的喘息。紫黑色的角质层在皮肤下剧烈蠕动、收缩。覆盖在脸上的触须拼命向颅骨内缩回,紫黑色的粘液覆盖在体表,艰难地模拟着人类皮肤的色泽和纹理。每一次“拟态”,都像是将滚烫的烙铁贴在灵魂上灼烧,消耗着本就所剩无几的“自我”。
他需要一个**容器**!一个能暂时容纳这具非人之躯、隔绝外界窥探的容器!
能量视野下意识地扫过周围废墟。最终,他的目光(或者说邪芒)停留在运河边一个被丢弃的巨大、破损的绿色塑料垃圾桶上。它散发着微弱的深灰轮廓(塑料),内部肮脏,但足够大,也足够…常见。
笨拙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徐涛用紫黑根肢拖拽着自己残破的躯干,挪到了垃圾桶旁。根肢末端的几条触手灵巧(或者说,是掠夺本能的另一种体现)地掀开沉重的盖子,卷起旁边散落的一些破麻袋、烂纸板,胡乱塞了进去,在底部制造出一个勉强能容纳他蜷缩形态的“窝”。
他费力地将自己塞了进去。紫黑根肢艰难地扭曲、盘绕在狭小的空间里,触手收敛,吸盘闭合。根足基座被压在身下,逆向输送的紫绿脉冲被厚厚的塑料和垃圾勉强阻隔了大部分。盖子沉重地盖上,只留下一条微小的缝隙,用于观察和…呼吸?虽然他现在似乎并不太需要氧气。
垃圾桶内部瞬间被浓郁的紫黑色污染气息和粘液的腥甜味充斥。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塑料外壳,发出空洞的回响。徐涛蜷缩在黑暗中,像一具被丢弃的、怪异的垃圾。根网惰性因子带来的麻木与核心的钝痛交织,吞噬的欲望被强行压制,只剩下对家中老弱的焦虑在冰冷的躯壳里燃烧。
**等待。等待黑夜的掩护,等待能支撑拟态的能量…或者,等待一个渺茫的转机。**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垃圾桶外传来脚步声,缓慢、拖沓,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不成调的哼唱。声音在垃圾桶旁停下。
盖子被猛地掀开一条更大的缝!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污垢几乎嵌入皮肤沟壑的脸探了进来。浑浊的眼睛,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异常锐利,像能穿透黑暗。稀疏灰白的头发黏在头皮上。他身上裹着看不出原色的破烂棉袄,散发着浓烈的酸馊和劣质酒精混合的气味。
一个老乞丐。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没有看桶里的破麻袋烂纸板,而是**直直地**“看”向了蜷缩在垃圾堆里的徐涛——或者说,穿透了那层勉强维持的、脆弱的拟态,看到了其下蠕动的紫黑色角质和根须的轮廓!他的目光没有惊恐,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浑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啧……” 老乞丐咂了咂嘴,满是黄垢的牙齿露出来,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杭州老底子口音,“介个天光(今天),落雨落得邪乎(厉害)……根脚(根基)不稳,地龙(地气)都躁嘞……”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徐涛头部的位置,仿佛能“看”到那核心裂痕处被欺骗丝线包裹、压制着的剧痛源头。
“后生家(小伙子)……” 老乞丐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清晰地钻入徐涛的意识,“瓦当瓦当,遮风挡煞,护一方水土平安……你脑壳里那块‘瓦’,是镇塔的砖,也是引雷的签(符)……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塔倒过,蛇跑过,根……也断过。”
老乞丐的话如同惊雷,在徐涛混乱的意识中炸响!**瓦当!雷峰塔!** 这些词像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一些模糊、破碎的影像闪过:冰冷的雨水,古老的塔影,坠落的瓦砾,还有……一双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非人的巨大竖瞳?以及脑海中那枚冰冷、沉重、布满玄奥纹路的青铜瓦当的清晰烙印!
这老乞丐……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脑子里的瓦当?知道雷峰塔的传说?甚至……可能知道“根网”?!
“你……” 徐涛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
老乞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块边缘锋利、沾满污垢的**碎瓦片**!瓦片很普通,像是从某个老房子屋顶掉下来的,但它的形状……竟然与他脑海中那枚青铜瓦当的纹路一角隐隐呼应!
“拿着,挡挡煞气……莫让‘它’(指根网)看得太清爽(清楚)。” 老乞丐将碎瓦片随手丢进垃圾桶,落在徐涛蜷缩的脚边。“保俶塔看西湖,雷峰塔压邪魔……根基烂了,啥塔都镇不住。想护着屋里厢(家里人),先护住自己心里头那点火苗……莫熄掉。”
说完,不等徐涛有任何反应,老乞丐就盖上了垃圾桶盖,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拖着脚步,慢慢消失在清晨灰蒙蒙的雨雾中。
垃圾桶内,徐涛的暗紫色邪芒剧烈闪烁。他伸出勉强维持着人类手掌轮廓(但内部结构已完全不同)的“手”,颤抖着捡起那块冰冷的碎瓦片。
就在指尖触碰到瓦片的瞬间——
“嗡!”
脑海中那枚沉寂的青铜瓦当烙印,猛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的气息,如同初春西湖上拂过的微风,瞬间扫过他被污染和根网信号充斥的意识核心。那亿万毒虫啃噬的永恒钝痛,竟然被这缕微风**短暂地抚平了一瞬**!更神奇的是,那层覆盖在体表、模拟人形的紫黑色粘液,似乎也变得更加稳定,消耗的能量骤减!
**【核心污染痛感:短暂抑制…拟态能耗:降低15%…未知干扰源:微量(瓦片)…根网链接稳定性:99.7%…惰性因子传输:稳定…】**
日志信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波动!
徐涛死死攥着那块普通的碎瓦片,如同攥着一根救命稻草。老乞丐的话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回荡:“护住自己心里头那点火苗……莫熄掉。” 家,奶奶,父亲……这些画面再次清晰起来,带着温度,压过了冰冷的吞噬欲望。
**能量!他需要维持拟态的能量!需要能安全带回“家”的能量!**
紫黑根肢的触手在狭小的空间内焦躁地扭动。废料场浓郁的深灰与蓝紫光晕如同魔咒在召唤。但白天太危险,拟态太脆弱。他必须忍耐,等待夜幕降临。同时,他也必须找到一种更隐蔽、更“干净”的掠夺方式——一种不会留下明显污染痕迹,能支撑他像个“人”一样回去照顾家人的方式。
他将那块碎瓦片紧紧贴在胸口(根足基座上方),感受着那微弱的清凉。瓦当,雷峰塔,老乞丐,根网……这些碎片如同旋涡,将他卷入一个更深的谜团。但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天黑前,必须找到“燃料”,像个“人”一样回家。奶奶的药快吃完了,父亲该换尿布了。**
垃圾桶外,城市的喧嚣开始苏醒。车流声,人语声,小贩的叫卖声……属于“徐涛”的那个世界,那个需要他负重前行的、充满烟火气的世界,正呼唤着他。而他,这个蜷缩在垃圾堆里、被异化根须拖拽着的怪物,必须用尽一切手段,爬回那个世界。
紫黑色的触须在黑暗中无声地蜷缩,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属于它的黑夜狩猎场。而那块冰冷的碎瓦片,紧贴着他冰冷的、非人的胸膛,成了他维系最后一点人性的微弱锚点。杭州城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冲刷着运河的污浊,也冲刷着这个藏匿于都市阴影下的、诡异而悲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