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徐涛的膝盖深深陷入冰冷、粘稠的放射性泥浆中。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他污秽不堪的躯体,将紫黑色的粘液残骸、污泥和刺鼻的化学物质冲出一道道浑浊的沟壑。拟态几乎荡然无存,暴露在雨中的是覆盖着蠕动角质、暗紫色能量脉络狰狞浮凸的异化肢体。紫黑根肢无力地垂在身侧,几条被古老碎片源质浸染成墨黑色的触手尤为扎眼,如同深渊中捞出的刑具,即使在最低限度的惰性因子压制下,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的不祥余韵。
怀中的瓦片沉重如铁,冰冷刺骨。表面的古朴纹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清晰可见,深刻得如同刻入骨髓,但那些细微的裂痕也无比刺目,仿佛在无声诉说方才那超越极限的爆发所带来的损伤。它暂时沉寂了,但徐涛能感觉到,它与自己脑海中那枚同样布满裂痕的核心烙印之间,依旧维系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联系。这联系是锚点,也是沉重的负担。
**【核心污染痛感:阈值内(惰性因子最低维持)…拟态能耗:无法维持(结构受损)…根网链接稳定性:62%(警戒状态)…惰性因子传输:最低维持…】** 冰冷的日志信息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此刻的岌岌可危。
他赢了,是的。从根网的湮灭程序下抢回了一条命。但这“赢”的代价,是身体的重创,是瓦片的损伤,是更深地融合了那古老碎片的狂暴污染,是根网如同悬顶利剑般的持续“警戒”。废料池的废墟下,那被暂时压制的古老碎片如同一颗埋在他命运线中的毒瘤,随时可能再次引爆。
“嗬…嗬……” 残破的胸腔发出艰难的喘息,带着浓重的金属摩擦音和污泥堵塞的咕噜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核心裂痕处被封印意志强行加固、却依旧剧痛难当的伤口。紫黑根肢的几条墨黑触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还在回味那古老源质的滋味,又像是在对抗着瓦片残留的封印之力。
**家。**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火种,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奶奶…爸…那盏昏黄的夜灯…父亲压抑的咳嗽…它们构成了一个与这污秽、冰冷、充满背叛和恐怖的废料场截然相反的世界。一个他必须回去的世界。
他必须回去。以一个“人”的身份。
但这具残破的躯壳……如何回去?
徐涛挣扎着,用那异化的、覆盖着角质层的手臂深深插入泥浆,支撑起残破的身体。紫黑根肢在泥泞中蠕动,试图找到支撑点,但结构损伤带来的迟滞感和能量匮乏,让它动作变得异常笨拙和沉重。那几条墨黑的触手更是如同额外的累赘,每一次移动都带着不受控制的、危险的震颤。
**【警告:根肢结构损伤影响移动效率…拟态无法维持…暴露风险:极高…】** 日志无情地提示着现实。
雨更大了。城市的灯光在远处朦胧闪烁,如同另一个世界。运河下游的这片废料场彻底沦为无人问津的绝地。徐涛知道,他不能以这副模样穿过城市。任何一道偶然扫过的车灯,任何一个晚归的行人,都可能成为他暴露的导火索。根网虽然暂时放过了他,但绝不会放过一个在街头游荡的、失控的“污染节点”。
他需要一个**容器**。一个比垃圾桶更隐蔽、更能隔绝探测的容器。
能量视野艰难地扫过这片狼藉的废料场。深灰的金属轮廓(废料)大部分被破坏掩埋,蓝紫的放射性光晕因泄漏而更加浓郁却也更加分散,不再适合快速汲取。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废料池边缘,一辆被半掩埋在泥浆和扭曲金属下的**废弃罐车**残骸。
罐体锈蚀严重,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内部中空,散发着微弱的深灰轮廓(金属)和浓重的化学残留气味(对根网而言属于低价值背景噪声)。更重要的是,它足够大,足够厚实。
目标锁定。徐涛驱动着残破的躯壳,如同一个关节生锈的提线木偶,一步一陷地向罐车残骸挪去。每一步都伴随着泥浆的吸吮声、根肢关节的摩擦声以及核心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雨水冲刷着他暴露的异化躯体,试图洗去污秽,却只让那非人的本质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狰狞。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当他终于挪到罐车旁时,紫黑根肢的一条墨黑触手因失控的痉挛,猛地抽打在锈蚀的罐体上!
“铛——!”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雨夜中传开!
徐涛瞬间僵住!暗紫色的邪芒死死盯着声音扩散的方向,根足基座深处的欺骗丝线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扰动——根网的警戒扫描似乎被这异常声响触动,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扫过这片区域!
**【警告:环境异常震动触发区域扫描…链接稳定性波动:60%…惰性因子传输:稳定…】** 日志信息跳动。
徐涛屏住(模拟的)呼吸,调动最后一丝意志力压制根肢的躁动,将自己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罐体上,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瓦片紧贴胸口,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清凉,试图干扰扫描。
扫描脉冲来得快,去得更快。根网的“目光”似乎被罐车残骸本身散发的背景噪声和他身上残留的、被瓦片封印之力“模糊”的污染特征所迷惑,没有发现更深层的异常。
**【扫描结束…判定:结构应力释放(废料场破坏后续)…威胁等级:维持…】** 警报解除。
徐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他不敢再耽搁,紫黑根肢数条相对完好的触手(避开墨黑色的)如同灵活的撬棍,狠狠插入罐车尾部严重变形的卸料口缝隙!
“嘎吱——嘣!”
锈蚀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被强行撕裂开一个勉强可供他钻入的豁口。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残留化工原料和腐败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徐涛没有丝毫犹豫,蜷缩起残破的身躯,用尽最后力气钻了进去。内部空间狭窄、黑暗、充满粘稠的残留物和刺鼻气味。他费力地将自己塞进最深处,蜷缩在冰冷、油腻的罐壁角落。几条墨黑的触手本能地试图伸展,却被狭窄的空间限制,发出不满的摩擦声。
盖子(被破坏的卸料口)被他用根肢触手从内部小心地拉拢,只留下几道细微的缝隙透气。黑暗彻底吞没了他。只有雨点敲打罐体发出的沉闷回响,如同为他敲响的丧钟,又像是一曲诡异的安魂曲。
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金属棺椁里,徐涛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根网的警戒扫描被厚实的金属罐体大幅削弱。最低限度的惰性因子流勉强维持着核心裂痕的封闭,但剧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瓦片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也是沉重的负担。几条墨黑的触手在黑暗中不安分地蠕动,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在提醒他,体内沉睡的古老恐怖。
他不敢睡去。意识在剧痛、疲惫、污染的低语和守护家人的执念间反复拉扯。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他只能等待,等待体力恢复一丝,等待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等待一个穿越城市阴影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罐车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城市远方的喧嚣也彻底沉寂。徐涛感觉到那最低限度的惰性因子流似乎稳定住了核心的剧痛(虽然依旧存在)。他调动起残存的力量,尝试重新凝聚拟态粘液。
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痛苦。能量匮乏,结构受损,尤其是那几条墨黑的触手,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对模拟人形充满了排斥。粘液覆盖上去,很快就被它们无意识散发的、更加深沉的污染气息侵蚀、溶解。
“呃……” 徐涛发出压抑的低吼,汗水(模拟的)混杂着残留的污泥从额角滑落。他集中全部意志,脑海中反复勾勒着“徐涛”的面容、身形,那旧夹克的轮廓,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家的画面如同灯塔,指引着粘液艰难的塑形。
**【拟态尝试:启动…能量不足…结构冲突(墨黑根肢)…进度:缓慢…稳定性:极低…】** 日志信息冰冷地陈述着失败。
最终,他勉强在躯干和头部覆盖了一层极其稀薄、布满裂痕、颜色暗淡(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青紫色)的拟态粘液,模拟出破烂衣物的轮廓。四肢和那几条墨黑触手则完全无法覆盖,只能强行蜷缩在“衣物”之下,形成怪异的隆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泥石流里爬出来、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行动极其不便的可怜人。
这伪装脆弱得可笑,但已是极限。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徐涛用根肢触手顶开罐车卸料口的残骸,如同破茧(或者说破棺)般爬了出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扑面而来。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家的方位,一步一挪地前进。
紫黑根肢在泥泞中沉重地拖行,留下深深的沟壑和不易察觉的紫黑色污染痕迹(被雨水迅速稀释)。那无法完全隐藏的墨黑触手在“裤管”下勾勒出非人的轮廓。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能量枯竭的眩晕感。他避开大路,专挑最阴暗、最泥泞、最无人问津的小巷和河岸浅滩,像一道移动的、污秽的阴影。
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中渐渐清晰。熟悉的街巷,紧闭的门窗。偶尔有早起环卫工人的扫帚声从远处传来,都让徐涛瞬间僵直,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藏进阴影,直到声音远去。
这段归途,比他任何一次狩猎都要漫长和凶险。他不再是猎人,而是伤痕累累、随时可能暴露的猎物。
当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时,他终于看到了那栋熟悉的老旧居民楼。楼道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晨雾中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
他几乎是爬着来到楼后那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小巷。用尽最后力气翻过低矮的围墙,落在自家那小小的、同样堆满杂物的后院。厨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近在咫尺。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烈地喘息(模拟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拟态粘液在剧烈的能量消耗下更加稀薄,几乎无法掩盖其下异化的轮廓。紫黑根肢疲惫不堪,墨黑的触手不安地抽动着。怀中的瓦片冰冷依旧。
他颤抖着(这次是真正的虚弱颤抖),伸出那只勉强覆盖着粘液的、异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门内,传来奶奶窸窸窣窣的起床声,还有父亲压抑的咳嗽。
徐涛深吸一口气,调动起最后一丝意志力,将残破的拟态面孔扭曲成一个“疲惫不堪”的表情,推开了门。
“吱呀——”
温暖的、带着中药味的家气息混合着晨光,涌了出来。
“阿涛?”奶奶惊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你怎么从后门…天还没亮透啊…你身上…天哪!”
徐涛站在门口,浑身污泥,衣衫(拟态)破烂不堪,脸色(拟态)在昏暗的光线下青紫交加,眼神疲惫到了极点,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奶奶…”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没事…昨晚…加班…弄脏了…”
他蹒跚地走进厨房,努力避开奶奶担忧伸过来的手,径直走向狭小的卫生间。“我…先洗洗…”他反手关上门,将自己和门外那个温暖却让他如履薄冰的世界暂时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紫黑根肢终于卸去了所有支撑的伪装,墨黑的触手在狭小的空间内失控地舒展开一小截,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怀中的瓦片紧贴着根足基座,冰冷而沉默。
镜子里,倒映着一张介于人形与怪物之间的、布满污泥和裂痕的“脸”。暗紫色的邪芒在疲惫的眼底深处闪烁。
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污泥、更深的伤痕、无法隐藏的触手、濒临破碎的瓦片,和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城市根基的秘密。
这脆弱的家,还能庇护他多久?镜中的怪物,又能戴着这不堪一击的人皮面具多久?
黎明的微光,透过卫生间狭小的气窗,冷冷地照在他身上,仿佛在无声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