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者余初见老龙王展慈父之相,忽忆昔年小天窗中助余戒断浅蓝毒液四载,父恩重若泰山!冰心渐融,方悟己身稚子之愚,犹自负智绝寰宇。
思及元心谪居尘世,未知画眉深浅?自择姻缘可谐琴瑟?恐早忘前盟,乐享轮回天伦矣!
倏见江涛飞符传音,空中现水镜之影,其色惶惶若惊鹿:
「祸事至矣!元心竟萌短见!」
余拍案惊起,驭风疾赴凡尘。与江涛凭虚立牖外,窥见元心脸部浮肿,魂魄将散。
余叱曰:「何至若此?」
江涛顿足叹:「君遁迹四载,音书断绝。元心受婚姻所累,彼已癫狂,心魔丛生,夫族厌弃,母家构陷,更兼血族十三长老暗施魇术,欲夺其怀藏青石。」
余蹙额:「血族十三长老何以知之?」
答曰:「昔年君与元心交游,早落彼等眼目。四载间姻缘乖舛,沉疴日笃,血族十三长老更遣东土鹰犬罗织罪名。然外患易弭,其心灰髓竭,非吾力可及也。」
余拳指紧握,松而复紧,骨节铮铮如裂竹。遂踏罡风赴夏华寨道院,求谒张玄佑道人。彼隐于贫鬼区课蒙童,昔尝于恶鬼潭中开坛演教,度化群魔。彼时窟中魑魅魍魉虽暗行鬼蜮,然见道人鹤氅星冠,无不稽首若\"万方黎献,共惟帝臣\"。
忆昔恶鬼潭中,众魔各怀鬼胎,浑如散沙委地。张道人持《度人经》三载,晓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之理。群魔卒弃胸中刀兵,歃血为盟,以心力筑九重玄铁壁。自此魔界震怖,视此潭若金城汤池,纵天魔亲临亦逡巡不敢犯。
嗟乎!道人本可坐镇此潭开宗立派,奈何\"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诸宗见其教化如春风化雨,竟诬以\"聚阴养煞\"之罪,逐其于荒墟。至今犹闻宵小谤语,恰似讥\"坎井之蛙\",焉知东海之阔?
彼时道人仰天太息:\"“吾虽能度地狱之恶鬼,终不能度正道之心魔!\"盖因诸派惧其另立门户,如《战国策》言\"分我杯羹\",故以谗言蔽日月之光。此辈鼠雀之徒,不能效萧何月下追韩信,反学潘岳掷果毁夷吾,岂不悲哉?
元心因魔念丛生,魂魄堕入恶鬼潭。余诣张道人,恳其施救。道人拂袖叹曰:「老龙王敕令煌煌,切勿介入元心轮回,毁元心五千载修行之功。」
水晶宫法度森严。凡女娲王族入选者,须历红尘百劫,投胎转世以体众生怨憎。譬若良医,非亲尝疾苦,安能解膏肓之症?今元心所历诸难,实乃彼于菩提祖师莲座前自书婚牍之劫。
道人目视余冷笑:「本为淬炼道心之举,却因君妄动凡情,阻其证道之途!」
真人振衣而起,声若金玉相击:「元心既领天命而来,纵身死道消,亦是劫数使然。君若强逆天道,非但无功,反添新孽!」语毕阖目,哀其痴妄。
世间轮回者,或承天罚以偿孽债,或奉法旨而习解厄之道。张道人垂目捻须,缓言:「此中因果,非贫道所能言,亦非人力可违。」
余闻之怒起,髭髯皆张,厉声叱曰:「昔大禹治水尚知改道,吾偏要逆命而行!」遂振衣而起,指天立誓:「纵九霄雷劫加身,元神俱碎,必救元心出苦海!」
方欲踏破虚空直入红尘,忽见云海中老龙王现真身,龙鳞映日,声若洪钟:「元凯竖子!尔欲效共工触不周山耶?」
余负手不语,唯闻袖中拳骨咯咯作响。老龙王龙须怒扬,呵斥如雷霆:「元心此番历劫乃女娲王族试炼,功成则归位正神。尔若再阻,岂非断其五千载修行?」
「如此试炼——」余目眦尽裂,字字泣血,「竟要她自戕殒命方得圆满?」
老龙王龙爪凌空一抓,霎时风雷骤起:「水晶宫法度岂容置疑!尔当年怯懦逃避水晶宫,今反怨天尤人?强梁者不得其死,恰似汝今日所为!」
「吾不忍见她受剜心之痛!」余吼声震。
老龙王忽化人形,灰发如瀑,指尖凝出一缕青芒:「血族十三长老本不知青石所在,皆因尔横加干涉,露其行迹。吾已抽离青石,如今她魂魄如风中残烛。」龙目含悲,掷地如金石裂:「不日便将魂飞魄散,此皆拜尔痴妄所赐!」
余颤声问:「尊驾之意,元心当真要形神俱灭?」
老龙王龙须倒竖,爪中青芒吞吐:「女娲王族入水晶宫本如履薄冰,尔偏添风浪!彼携青石入世,原待功成身退。今血族作祟,吾只得强取青石。」
余闻之面若枯骨,唇齿生烟,通体寒彻,恍若周身精血尽失。
老龙王戟指怒叱:「五千年来苦口相劝,尔屡次强改其命途!若果真情深,昔年缔缘时何以负她?若果真意重,何不助她圆满功德?」龙吟声裂金石,「尔非爱之,实恨之!自疑她不贞,故摧折其心志,毁其功德。今三魂七魄将堕归墟,尔心可安?吾尝疑尔非大丈夫,终日困于儿女痴缠,累人累己!」龙袖一挥,云气凝作水镜,映出元心昔年倩影:「纵尔恶言相向时,彼犹怀赤心。可笑这'爱'字,竟成穿心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