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侪更衣整履毕,将赴尘外之游。方欲登轺车,元心忽启齿而欲答余前问。此时有躁急之居者,其声若雷车轰鸣,促余速移车出电梯,云其归心如离弦之箭。元心之言,遂为霹雳声所断。
及至音乐广场,但见:绛纱帐张九霄外,霓裳舞动三界中。此乃俗世所谓\"舞蹈节\"者。余素怀虚静之道,向恶市廛喧阗。若早知有此红尘盛会,宁守青庐伴黄卷,岂肯来此观肉林酒池之景?嗟乎!往来者摩肩接踵,竟似蜉蝣群聚于腐草之间。
元心本偃车厢后座,忽睹前庭舞阵如云,喜色盈睫,倏然贴颊附耳曰:
\"元凯岂不闻今有嘉会耶?彼等绛树摇风,璇瑰映日,乐甚!\"
余蹙眉应曰:\"诚不知也。若得闻此红尘盛会,安肯携汝出银河大厦幽谷深居?恐转瞬失汝于人众沸鼎之中。\"
元心环顾四维:\"此间竟无有司持衡?\"
余哂曰:\"赤魔地,焉得清平吏?纵有白天使,亦待狼烟四起方现法相。惟天堂鸟恰似蓬莱境,白天使飞翔列若星斗,宵小无所遁形耳。\"
元心曳袖欲起:\"既如此,何妨涉此迷津?\"
余遂驻轮于野,取连环之械,曰双手镣铐,锁其皓腕于掌中。
元心嗔曰:\"妾非狴犴囚,何施桎梏?\"
余正色曰:\"万头攒动,犹饿鬼道众生争饮孟婆汤。纵执柔荑,恐修罗幻化摄汝入无间。\"
元心嗤笑:\"至于此耶?\"
余厉声曰:\"至矣哉!\"
元心急欲前游,不复与吾论辩,径趋若奔。余几不能追蹑,其行迅捷如飞鸟凌虚!
既入人潮,广场鼓琴喧嚣,皆激越之音,闻之令人血脉贲张。见有抱吉他琴瑟者,有执话筒而和歌者,俨然钧天广乐之阵。吾侪虽不善踏歌,亦随众喧阗,陶然忘机。盖血族乐律本有此妙效,西洲聚民心以乐,东土则赖宴饮。
忽闻空中传音,言半时辰后当降瑞雪。举场欢腾,其状犹东土之观烟花也。然血族降雪所费不赀,岁不过十指之数,诚稀世之景。
及期,喧嚣骤转清商,乃有钢琴泠泠奏《初雪》之曲。万籁俱寂,天地若凝。始见细雪纷扬,众皆舒掌承之,恐琼英坠地而化。
元心拊掌呼曰:\"雪降矣!奇哉!\"
琼芳纷坠,天地一色。街衢间,行人面上皆染惊喜,如见天赐豪礼。女子着锦袄绣裙,珠翠盈头,金钏玉镯相映生辉,宛若油画中精灵。男子亦着彩衣,貂裘狐领,与雪争辉。
道旁梧桐,枝头积素,宛若琼枝玉树。檐牙高啄,皆披银装,恍若蓬莱楼阁。有情人相拥而立,呵气成云,眉目传情,胜却人间无数。闺中密友携手徐行,笑语盈盈,似那并蒂花开。
更有白发翁媪,相携入玻璃暖阁,围炉而坐。炉火映红苍颜,茶烟袅袅,与窗外飞雪相映成趣。老者执壶斟茶,老妇捧杯浅啜,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窗外雪落无声,窗内温情脉脉,此情此景,可谓人间至美。
吾惧元心为寒所侵,适此半时辰内,气温骤降。元心之体素羸弱,不若吾之强健。吾车中常备裘衣,欲牵其往取,然彼坚拒不行。
吾曰:\"宜速往车中取外氅。若执意不行,则当速归。否者必感风寒矣!\"
元心答曰:\"寒气侵肌,诚难耐也。然妾不欲往,车舆距此甚遥,恐至则雪霁矣。闻司天监云,此雪不过须臾光景乎?\"
吾曰:\"琼英纷扬,何奇之有?”
昔在夏华寨时,每岁雪至,吾等皆闭户围炉。彼时元心惟怨雪,尝言欲效鸿雁携雏往丰都避寒。然自其在丰都中枪伤后,吾断不许其再蹈险地。伊人每负伤,吾心如刀绞,此等痛楚,其疏阔性情安能尽知?其素性朗豁,不似吾之纤密多思。
吾所服中衣乃鬼市所制,柔软透汽,云入雾出,一袭值千金,柔韧非常。吾素性简淡,启衣箧观之,不过四五衣衫并数袴而已,五千载来未尝改易。今朝出行,尚加薄氅一领,而卿惟着厚毳衣一袭,毳衣岂能御朔风乎?
吾观元心战栗不已,素手若冰,绛唇渐白,忧心更甚。
吾疾呼:\"止观速归,少顷必罹寒疾!\"
元心摇首:\"尚欲观琼芳雪影片刻。\"
吾蹙眉:\"何来此等痴念?他日重睹未晚,或往车中取裘衣再返亦可。\"语毕解氅覆之,环臂相拥,引链闭合,惟露其首。其背脊紧贴吾胸,如寒梅倚暖玉。
元心嘤咛曰:\"适才素手尽纳君掌,犹似握霜。今藏于君怀,竟觉春温。君之躯若洪炉,可炼三冬雪。\"
吾莞尔。伊忽旋身,身量纤秾合度,耳贴吾心,闻搏动之声。元心以面熨吾膺,柔荑环腰。当是时也,乾坤间碎冰纷坠皆化春水,一缕清冽之气自天灵贯入,顿觉百骸通泰,若饮醍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