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朗气清。
叶溪浅准时去赴秦洛汐的约。
她们在一间清雅僻静的茶馆见面。
秦洛汐已经等在二楼临窗位置的一处包间。
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白衣,脸上覆着轻纱。
两人相对落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静默。
秦洛汐也没有过多寒暄,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水汽上。
声音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千钧重负,缓缓开口。
“叶姑娘知晓我是九皇子的表妹,也知晓我父亲……曾对九皇子有过大恩。”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可是,父亲故去之后,秦家……便彻底败落了。”
“秦家并非什么世家大族,根基浅薄,门第普通,若非……若非出了我姑姑宸贵妃,秦家或许早已湮没无闻,姑姑在时,秦家也曾煊赫一时,风光无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随即化为更深的落寞:“然而,自从姑姑与我父亲先后离去,秦家……便如大厦倾颓,迅速恢复了,不,是跌回了比从前更不如的境地。”
“门庭冷落,亲朋散尽,族中子弟……”
秦洛汐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深深的无力与鄙夷:“他们只知道耽于享乐,沉溺酒色,全无半分上进之心,一个个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可偏偏,他们还总是仗着与九皇子的关系,在外横行霸道,惹是生非!”
“九皇子……他自然是厌烦透顶的。”
秦洛汐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这些年,他对秦家不闻不问,冷眼旁观,任由秦家如同一滩烂泥,在泥淖里越陷越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悲愤:“可是!叶姑娘!你可知道我父亲临去前是什么样子吗?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秦家能真正立起来!希望族中能多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撑起秦家的门楣,他希望秦家能延续那份短暂的荣光,希望秦家能繁荣昌盛,成为真正的名门!”
“然而……仅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做得到?”
秦洛汐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泛起水光:“即便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日夜操劳……也终究是徒劳!他就那样……带着满眼的不甘与深不见底的遗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
“我永远……永远也忘不掉父亲死前的眼神,他死不瞑目!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睁着……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他合上……那双眼睛里,全是未竟的遗愿和对秦家未来的绝望……”
泪水终于滑落,浸湿了面纱的边缘。
秦洛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所以,作为他的女儿,我便想秉承他的遗志,我要壮大秦家!我要让秦家重现辉煌,满门荣耀!因此,我督促我的兄长、弟弟,还有那些不成器的族中子弟,逼他们读书,习武,希望他们能发奋图强……”
她的声音再次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挫败和心灰意冷。
“可是……他们不肯!他们只想醉生梦死,只想挥霍度日,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如何严厉斥责,甚至……甚至放下身段去求他们……他们就是不愿去努力!”
“他们还反而嘲笑我多管闲事,讥讽我痴心妄想,我想尽了各种办法……软的硬的……却找不到一个……哪怕只有一个……肯为秦家未来稍微努力一点点的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秦洛汐抬起头,隔着面纱看向叶溪浅,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不甘。
“叶姑娘,你知道吗?那时我就在想,若我是男子……若我生为男儿身,我必定自己悬梁刺股,去考取功名,去战场搏杀!何须……何须去指望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我何须……受制于这女儿的身份!”
“可我……终究是个女子。”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奈:“我不能入朝为官,不能建功立业,不能以自己的能力去光耀门楣,所以……在绝望和不甘的深渊里,我想出了唯一一个办法……”
此时,叶溪浅的眼眸微微闪动,心中已然明了。
秦洛汐捕捉到了叶溪浅那一瞬间的了然。
唇边浮现出一抹自嘲而苦涩的苦笑:“叶姑娘……你已经猜到了,是吗?”
她没有等叶溪浅回答。
便自顾自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坦率说了下去:“没错,这个办法,就是效仿我的姑姑——宸贵妃。”
“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假装自己……对九皇子情根深种,非他不嫁。”
秦洛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收起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像一个最痴情的傻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知道他对我非常不喜,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带着厌恶,我也知道……他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毕竟,我跟在他身后那么多年,他看向那个女子的眼神,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我也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种虚伪的痴缠,厌恶这种用恩情和算计去换取未来的卑劣!”
秦洛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发自内心的痛苦。
“可是……我没有办法!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让秦家重新站起来的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我一年又一年,就这样……像个笑话一样坚持了下来。”
“后来……”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以为他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以为……我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以为我马上就能达成所愿了……可是……”
秦洛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绝望:“可是那天!我居然在九皇子身上……再次看到了那种眼神,那种曾经只属于那个女子的、温柔到骨子里的眼神。”
“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没死!”
秦洛汐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仿佛想抓住叶溪浅的目光:“所以……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只能像个无赖一样,继续用父亲当年的恩情去胁迫他,去赌他的愧疚,去求他……报恩娶我!”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无比艰难,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