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立刻应声,洪亮的嗓门带着一丝激动:“听见没!排队!都麻利点!脱!脱光!进那个棚子!”他指着矮墙外不远处,我们临时用树枝和破布搭建的一个简陋淋浴棚,下面放着几个盛满温热石灰水的大木桶(空间里的瓦罐和搜集来的破木桶)。
人群骚动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丝面对未知的忐忑。妇人们红着脸,抱着孩子,男人们(主要是老人和赵铁柱这样的手艺人)也顾不得羞耻,在生存面前,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他们一个接一个,在赵铁柱的催促下,脱掉身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布烂衫,赤条条地冲进淋浴棚,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石灰水拼命搓洗着自己肮脏枯槁的身体。
崽崽就站在门内,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手里紧握着弹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冷地扫过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他的视线重点落在他们的皮肤上,检查是否有新的溃烂和斑疹。丫丫则抱着小野鸡,好奇又害怕地从缝隙里偷看,小脸通红。
每一个经过石灰水冲刷、确认身上没有新增疫症迹象的人,才被允许哆嗦着(初春的傍晚很凉)穿过狭窄的“城门”,踏入矮墙之内。
当最后一个人(一个抱着瘦弱婴儿、自己也在瑟瑟发抖的老妇人)通过检查,颤抖着踏入山坳时,“城门”被我和崽崽合力,轰然关上!顶门的沉重树干重新落下!
矮墙内,瞬间变得拥挤而……充满生气。
几十个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石灰水气味、脸色苍白却眼神焕发着希望光芒的男女老少,挤在并不宽敞的空地上,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这个他们用三天隔离换来的“新世界”——绿油油的梯田、整齐的猪圈(里面野猪母子警惕地哼哼着)、喧闹的鸡笼、还有岩壁缝隙里透出的温暖火光。
丫丫怀里的小野鸡似乎被这突然涌入的人群吓到了,发出一声尖锐的“唧唧”声,扑腾着翅膀。
这声鸡鸣,像是一个信号。
崽崽向前一步,站在所有人面前。他个子很小,甚至不到一些老人的腰部。但他挺直的脊背、手中紧握的弹弓、以及那双扫视全场时带着冰冷审视的黑沉沉眼眸,却散发出一种与其体型极不相符的强大气场。
“都听好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细微的议论和好奇的张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这里,是我娘说了算!”
他小手一指站在他身后的我。
“活命,靠干活!”
他指向那片新开垦的梯田和远处等待开垦的荒地。
“规矩,只有三条:勤快!听话!不惹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
“偷懒的,没饭吃!”
“惹事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弹弓紧绷的皮筋,发出细微的“嘣”声,“这就是下场!”
“赵铁柱!”他猛地转头,看向人群中那个最高大的身影。
“在!”赵铁柱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洪声应道。
“你管男人,盖房子,打石头,挖陷阱!”
“是!”
“张婶!”崽崽的目光又转向那个自称会篾匠活的妇人。
“哎!”妇人连忙应声。
“你管女人和孩子,编筐,缝补,做饭,照顾小的!”
“哎!好!”
“李老爹!”崽崽看向那个自称认得草药的老者。
“小恩人吩咐!”老者颤巍巍拱手。
“你带人,去后山,找一切能吃的、能用的草药!仔细认!别弄错!”
“老朽晓得!”
一道道命令,清晰、简洁、不容置疑地从崽崽口中吐出。他像一个天生的统帅,精准地分配着任务,将混乱的人群瞬间纳入了一个有序的框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听从着他的指令,仿佛他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某种令人信服的威严。
我看着崽崽那站在人群前、发号施令的挺拔背影,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掌控力,心头百感交集。恐惧和挣扎催生出的冷酷,在给予和守护中悄然蜕变,最终化作了此刻引领众人的力量。这不再仅仅是我要守护的孩子,他正在这片残酷的土壤里,飞速地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领袖。
夜幕降临。矮墙内燃起了更多的篝火(在指定区域)。新来的妇人们在张婶的带领下,用我们提供的少量粮食和她们自己采集的草根野菜,熬煮着大锅的、稀薄却滚烫的糊糊。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生石灰和汗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赵铁柱则带着一群男人(主要是老人和他这样的手艺人),借着火光,开始清理山坳深处适合建造窝棚的地基,叮叮当当的敲打石块声和呼喝声响起。李老爹则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在篝火旁仔细辨认着白天采集来的各种植物,不时低声交流。
喧嚣、忙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和……希望。
崽崽没有参与具体的劳动。他像一个最警惕的哨兵,抱着他的弹弓,默默地巡视着这片骤然变得拥挤和热闹的山坳。他检查着新搭建的临时灶台是否安全,督促着赵铁柱的工程进度,偶尔会停在李老爹身边,拿起一株草药,皱着眉仔细辨认。
丫丫抱着那只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野鸡,好奇地跟在张婶身后,看着妇人们忙碌。那只圆滚滚的小野猪崽似乎对突然多出来的人群感到新奇,跌跌撞撞地在人腿间穿梭,引得几个胆大的孩子发出低低的惊呼和笑声。
我站在岩壁缝隙的入口,看着这片灯火与忙碌交织的景象,看着崽崽那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挺拔的小小身影,再望向矮墙外那片暂时归于平静的黑暗。
堡垒,终于不再仅仅是防御的壁垒。
它开始呼吸,开始生长。
而引领它破土而出的,正是那个曾以冷酷和杀戮守护着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