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下塬里村外的山林中,回荡着斧头劈砍木柴的清脆声响。
李斯正挥汗如雨。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便强迫自己尽快适应这种体力活,同时他也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身体变得更强壮。
“梆…梆…”
正当他将一截粗树枝劈开时,一阵异样的、带着野性与草木气息的幽香钻入鼻孔。他警觉地停下动作,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一道身影从林木的阴影中闪出,轻盈得像只林间的雌豹。来人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戎女。她依旧是一身剪裁大胆的兽皮短衣,露出大片小麦色的肌肤和紧实修长的四肢,一双猫般的眼眸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李斯,目光里满是侵略性和好奇。
“你……”李斯皱眉,后退了半步。
戎女却径直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握着斧柄的手臂,凑近李斯,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用一种生硬而不流利的秦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跟我走…林子里…好玩。”
李斯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她抓得极紧。他沉下脸:“放手!”
云珠非但没放,反而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另一只手也缠了上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莫名的急切:“秦人…村子…危险。跟我…活。还有,我叫…云珠。”
危险?李斯一愣。
就在这拉扯之间,一声洪亮的断喝从不远处传来:“哪来的野蛮子,手往哪摸呢!”
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妇人气冲冲地从林子另一头走过来。她正是阿武的妹妹阿翘。阿翘对这个被阿滢捡回来的高大的外乡人早就上了心,此刻见他被“野蛮子”缠上,顿时怒从心起。
云珠看见阿翘,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与忌惮。她像是炸了毛的野猫,冲着阿翘呲了呲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嘿!你还敢横!”阿翘两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再不松手,看老娘不撕了你这身骚皮!”
阿翘虽然只是个农妇,但身板壮实,气势汹汹,常年干活的力气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云珠盯着她看了两眼,似乎掂量了一下得失,终究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李斯的手。她深深地看了李斯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她身子一转,如一缕青烟般钻入密林,消失不见。
“呸!不知廉耻的蛮女!”阿翘啐了一口,这才转向李斯,脸上的怒气瞬间化为关切,“李先生,你没事吧?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斯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被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心中却还在回味云珠那句“村子危险”。
“多谢阿翘嫂。”他道。
阿翘憨厚一笑,两人又说了几句,阿翘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李斯望向云珠消失的方向,心头笼上了一层疑云。
他捆好柴火,扛着回了村。刚进院子,阿滢便迎了上来,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默默地帮他把柴火卸下。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而惊惶的呼喊声彻底撕碎。
“快……快跑!山鬼……山鬼来了!”
村口方向传来山崩地裂般的骚动,只见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踉跄着冲进了村子。
“是上溪里的阿狗!”有人认出了他。
“阿狗!出什么事了?”里正赵平闻讯快步赶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阿武和几个壮实村民。李斯和阿滢也挤进了围观的人群。
那叫阿狗的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赵平的袍角,嘴唇哆嗦着:“里…里正…救命……上溪里…完了……”
“慢慢说!”赵平强作镇定。
阿滢连忙从家里端来一碗温水递过去。阿狗猛灌了几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天…天还没亮透,好多野人!穿着兽皮,脸上涂着颜色,拿着石斧、骨矛,还有铜戈……冲进村子,见人就杀!”
阿狗眼中满是血丝与恐惧,“他们嘴里哇哇叫着,像狼嚎一样……石头叔公被一斧头劈了脑袋……阿花嫂抱着娃想躲进地窖,被拖出来……俺爹为了护着俺娘,被几根矛戳穿了……村里……村里怕是没几个活人了……”
血腥的细节让周围的村民脸色煞白,不少妇人已经掩面低泣。
“黑石峪……”人群中,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虎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黑石峪?”赵平猛地看向阿虎,“你知道他们?”
阿虎嘴唇动了动,“听…听跑山的人说过,是山里最凶的一支戎蛮,跟秦人有仇。”
跟秦人有仇……屠村……
李斯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云珠的警告,真的来了!
消息瞬间在下塬里村激起了巨大的恐慌。
“天啊!那些山鬼会不会杀过来?”
“里正,快想想办法!”
阿武握紧了拳头,脸上青筋暴露:“怕什么!他们敢来,就跟他们拼了!”他的话虽硬气,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
赵平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都慌什么!哭喊有用吗?!”
他转向几个精壮村民:“阿武,你带几个人,立刻去村口和几处要道守着,多备滚石擂木!阿山,你腿脚快,立刻去亭部报信,请求速派兵丁!”
“是!”阿山应声跑开。
赵平又看向阿虎:“阿虎,你熟悉山路,带上弓箭,在村子外围警戒,发现戎蛮踪迹,立刻发信号!”
阿虎默默地点头,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远处的山林,转身离去。
安排完这些,赵平看着依旧惶恐的村民,沉声道:“各家各户,妇孺老弱都待在家里,锁好门窗!青壮年男子,都把家里的锄头、斧头、柴刀拿出来,随时准备听我号令!”
他的话语稍稍稳定了人心,但弥漫在村子里的恐惧气氛并未消散。
李斯站在人群中,面色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他知道,秦国对这些部族的报复是必然的,但这需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他们必须靠自己。他观察着村子简陋的防御,看着村民们手中生疏的“武器”,知道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走到赵平身边,低声道:“赵伯,刚才阿狗说,那些人放火烧屋,抢夺粮食牲畜?”
赵平点了点头:“是啊,蛮子劫掠,都是如此。”
李斯又问:“村里的水源地,除了河边,还有其他取水点吗?粮仓的位置?”
赵平愣了一下,看了看这个总是很冷静的外乡人,还是答道:“后山有口老泉,水不大。粮仓…就在祠堂后面,是村里最结实的土坯房。”
李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脑海里却在飞速地构建着一幅关于下塬里的防御地图。水源、粮食、制高点、陷阱……以及那个神秘的、提前发出警告的戎蛮女子: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