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晋阳城,一股汹涌的暗流正悄然涌动。而扼住这股暗流部分咽喉的,竟是那位身份却极其特殊的,看似仅为都尉属官的嫪毐!
自踏足晋阳,嫪毐的目标便远不止于李斯护卫或区区属官。他身负相邦吕不韦的秘令,更怀揣着自己那套在刀口舔血中磨砺出的生存法则!凭借早年在赵国邯郸底层泥潭里练就的狠辣与洞察,再加上相邦府源源不断砸下的重金,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在晋阳城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里铺展开来。他的触手,精准地伸向了那些游走于律法边缘,靠贩卖消息和拳头吃饭的“轻侠”!
城南,一家灯火黯淡、散发着劣酒酸臭气的酒肆后院。
“啪!”
一小袋沉甸甸的秦半两被嫪毐随意丢在油腻的木桌上,发出诱人的闷响。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对面那脸上横着狰狞刀疤、眼神如鼠般闪烁的汉子,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他几乎是扑了上去,一把将钱袋死死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脸上瞬间堆满了贪婪而谄媚的笑容, 忙不迭地、小心翼翼地将钱袋塞进最贴身的衣襟里。
“屏家庄园,最近可有什么扎眼的新鲜事?”嫪毐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疤脸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腰弯得更低了:“回禀大人!新鲜事儿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屏家那老匹夫,最近把他庄园后头那几处偏僻院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加派的人手,一个个凶神恶煞! 小的们不敢凑太近,只能远远瞟几眼。好像……好像是住了些生面孔。听他们说话那调调……” 汉子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回忆,“有点怪,倒像是……像是咱们晋阳本地那些快被忘干净了的,旧赵邯郸氏的余孽!对,就是那种老调调!”
“哦?”嫪毐端着粗陶土碗的手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在阴影中一闪而过,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晋阳本土的邯郸氏余族? 可知是什么来头?”
“这……这就难为小的了!”汉子苦着脸摇头,“屏家防得跟铁桶似的!只听说里头有个年轻人,箭术邪乎得很! 前几天在后山试箭,‘嗖嗖’几下,林子里的鸟雀惊得几天都不敢落脚!别的……小的们是真不敢再往前凑了,被发现了小命难保啊!”
嫪毐指节轻敲桌面,又随口问了些鸡毛蒜皮的市井传闻,这才挥手打发走了那明显还想再讨点赏钱的汉子。
待那脚步声消失在后院门口,嫪毐独自一人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他呷了一口碗中辛辣刺喉的浊酒,眼神却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晋阳本土的邯郸氏余孽……藏于屏府……箭术惊人…… 哼!屏石那个老狐狸,果然包藏祸心!蒙骜当年平定晋阳之乱,邯郸氏参与叛乱,最终全族覆灭。这些残存的余孽,对秦国恐怕只有刻骨的仇恨!屏石豢养这些亡命徒,绝非为了看家护院那么简单!
他脑中闪过史书上豫让那“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身影,豫让为了报智伯之恩,不惜毁容吞炭,也要刺杀赵襄子。那个时代的“侠”,轻生重义,一诺千金!可再看看刚才那疤脸汉子贪婪如饿狼的嘴脸,嫪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人心不古!如今这些所谓的“轻侠”,不过是一群鬣狗,逐利而生,见利忘义!道义?承诺?在金钱和权势面前,轻如鸿毛!不过……这样也好,无义者,才更好掌控,更好利用!
凭借相邦府的暗线和他自己撒下的金钱罗网,屏、张、董三家的明暗动向,早已在他掌握之中,包括张韫想将那姿色不错的庶女送给李斯做妾的盘算。起初,他只当这是地方豪族拉拢新贵或互相试探的寻常把戏,并未放在心上。李斯那样的野心家,身边多几个女人算什么?只要不碍他的大事,嫪毐懒得插手。
然而,就在张家送女之期迫近的今日,他布下的另一条暗哨,送来了一份让他脊背瞬间窜起寒意的密报!
密报内容极短,字字惊心!来自一名被他安插在张府外围,专职盯梢人员物资流动的眼线:“屏府数名形迹诡秘者,近日频繁由后门出入张府,与张府负责采买、护卫头目暗中接头。另,张府此次送小姐车马、护卫似有临时增补,部分人员面生,非张府旧仆!”
屏家的人,在张家送女的关键时刻,秘密接触张府具体操办人员?送亲队伍里还临时塞进了非张府旧仆的生面孔?!
两道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在嫪毐脑中瞬间碰撞、连接!
屏石藏匿的邯郸氏神射手……张家即将送出的庶女车队……屏家人鬼祟的动作……送亲队伍里混入的可疑人员……
刺杀!嫁祸!
一个狠毒无比的阴谋,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嫪毐额角瞬间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屏石这老贼,好阴毒的算计!他是想借张家送女这完美掩护,将身负血仇、箭术高超的邯郸氏刺客,伪装成护卫混入队伍,在途中或抵达后,一举刺杀李斯!事成之后,所有证据都会指向张家!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张家都将背上谋害朝廷命官的滔天大罪,万劫不复!而他屏家,不仅能除掉李斯这个潜在威胁,还能坐山观虎斗,甚至可以跳出来扮演“揭发者”或“无辜者”,一石数鸟!
好一个借刀杀人,嫁祸于人!
嫪毐心脏猛地一缩。他对李斯谈不上多少忠诚,但李斯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在晋阳这敏感之地,被地方豪族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刺杀,他嫪毐绝对脱不了干系!相邦那边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李斯此人展现出的才智和潜力,隐隐让他觉得,将来或许能成为自己向上攀爬的一大助力。此人现在,绝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此事干系重大,必须立刻……
念头急转,嫪毐却强行按下了直奔李斯府邸汇报的冲动。现在就去?凭什么?几句眼线的密报,加上自己的推测?李斯那种多疑谨慎的性格,未必会全信。万一只是虚惊一场,自己反倒暴露了底牌。若是打草惊蛇,屏石那老狐狸必然会立刻改变计划,甚至可能让刺客蛰伏得更深,更难防范!
不行!必须稳住!
他需要更硬的证据!或者,至少要摸清屏石计划的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他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提醒李斯,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后发先至,一举掀翻屏石,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和掌控局势的主动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一抹决绝的厉色在嫪毐眼中闪过。他不再停留,身影如鬼魅般迅速起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彻底融入了酒肆后院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必须立刻调动所有潜伏的力量,像一张最严密的蛛网,将屏家庄园、张府,尤其是那支即将启程的送亲队伍,每一个可疑的角落,每一个“临时增补”的人员,都死死盯住!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