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郡丞府经历的那场未遂的刺杀风波,虽然在嫪毐的暗中干预和屏石的狠辣自保下,最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平息”——刺客头目邯郸朔“触柱身亡”,屏石“大义灭亲”并向李斯“负荆请罪”,将所有罪责推给了已被灭口的邯郸氏余孽——但其带来的震撼和后续影响,却如同一场无声的地震,彻底改变了晋阳的权力格局。
李斯端坐堂上,听着下方屏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着自己“识人不明、管束不力”的“罪过”,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不是傻子,屏石这番漏洞百出的表演,以及那过于巧合的“灭口”时机,岂能瞒得过他?再加上嫪毐事后隐晦却又恰到好处地透露的一些“审讯细节”,李斯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屏石,才是真正的主谋!这个老匹夫,不仅心狠手辣,更无耻至极!
然而,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邯郸朔已死,所有“知情人”皆被灭口,死无对证!若是强行追究屏石,不仅缺乏铁证,反而可能逼得屏家狗急跳墙,在晋阳引发更大的动荡,这不符合他当前稳定局势、推行改革的首要目标。
杀,不能轻易杀。放,更不能便宜放!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一个更加阴狠的权术计策在他心中成型。他要用的,是阳谋,是分化瓦解!
他故作沉吟,在屏石惶恐不安的等待中,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和“宽容”:“屏公,念在你尚能迷途知返,且‘大义灭亲’,阻止了更大祸患的份上,本官可以暂不追究你‘失察’之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屏石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连忙磕头:“谢大人!谢大人不杀之恩!某愿献出良田千亩,以赎罪过!”
“良田千亩?”李斯冷笑一声,“本官要你的良田何用?如今晋阳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屏家在晋阳根基深厚,人脉广博,若能真心为我大秦效力,方是赎罪正途!”
屏石一愣,没明白李斯的意思。
李斯继续道:“只是,屏家如今家大业大,事务繁杂,屏公你年事已高,精力恐怕不济。我看,不如将屏家分为两支,由你的长子屏翳继承宗家,负责族中祭祀和田产祖业;再由你的次子屏豹,另立门户,主理屏家在城中的商铺、工坊以及与各方的往来事务。如此,既能减轻屏公负担,也能让两位公子各展所长,更好地为郡府效力,将功赎罪,你看如何?”
屏石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分为二?!另立门户?!
这哪里是减轻负担?这分明是要将他屏家强行拆分,制造内斗,削弱其实力!长子守祖业,次子管外务,看似分工明确,实则是在兄弟之间埋下了争权夺利的祸根!一旦分家,屏家原本凝聚的力量将大打折扣,再也无法形成合力对抗郡府!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思!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但屏石敢反驳吗?他不敢!他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把柄还若有若无地捏在李斯手里,他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别无选择!
“某……遵……遵命……”屏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李斯满意地点点头:“甚好。屏翳沉稳,屏豹机敏,皆是可造之材。希望他们能好自为之,莫要再蹈覆辙。本官这里,正有一些关于协助管理市集、整顿商税的差事,我看,就交给屏豹公子去办吧。至于屏翳公子,郡府正在清丈田亩,也需要地方耆老协助,便请他多多费心了。”
寥寥数语,便将屏家拆分,并将两个儿子分别安排到了不同的位置上,让他们既要为郡府效力,又要相互牵制。从此以后,屏家这头晋阳地头蛇,算是被彻底打断了脊梁骨,只能捏着鼻子,乖乖地被李斯利用,成为他推行政策的工具之一。
至于张家,处理起来就更简单了。虽然刺杀的主谋是屏石,但张家毕竟是“送”刺客的,无论张韫是否知情,“暗害朝廷命官”的嫌疑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这个巨大的把柄落在李斯手中,张韫彻底没了脾气。
李斯在一次召见张韫时,“不经意”地提及了刺杀之事,并“宽慰”他说相信张家是被奸人利用,但此事影响恶劣,需要张家“戴罪立功”,全力配合郡府各项政令。
张韫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称是,态度恭敬到了极点。他积极出资、出人,支持郡府的各项工程建设,生怕李斯哪天不高兴,就把那顶“谋刺”的大帽子扣下来。张家,算是彻底屈服了。
解决了屏、张两家这个心腹大患,晋阳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李斯终于可以腾出更多精力,投入到更长远的规划中。
造纸的试验仍在相里岳的主持下,于城外一处隐秘的工坊里缓慢进行着。这是一个需要不断摸索、改进的过程,急也急不来。李斯偶尔会去查看进度,提供一些关键性的提示,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交由墨家子弟自行探索。他知道,一旦成功,这将是改变整个时代信息传播方式的巨大突破,值得耐心等待。
在处理完手头积压的政务后,李斯将目光投向了晋阳最后一家尚未明确表态的豪族——董家。
与其他两家不同,董家在这次风波中一直保持着低调和沉默,既没有像屏家那样跳出来作梗,也没有像张家那样主动示好。这反而引起了李斯的兴趣。
他特意查阅了晋阳的史料记载,了解到董家的先祖,可以追溯到春秋末期晋国的名臣——董安于。董安于以正直、忠诚、有远见而着称,曾辅佐赵简子,为赵氏的崛起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因卷入晋国内部复杂的政治斗争而自杀身亡,其忠烈之名流传后世。
“董安于的后人吗……”李斯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个有着如此显赫且正面先祖的家族,其家风和行事风格,或许会与屏、张两家有所不同?至少,应该更注重声誉和长远利益,而非一味的短视和蛮横。
而且,董家似乎一直与墨家保持着某种微妙的联系,这从相里岳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窥见一二。
一个注重声誉、可能有一定理想主义色彩、又与墨家关系不错的旧贵族……这样的家族,或许可以争取,甚至可以成为自己稳定晋阳、推行改革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