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演武场俨然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李斯完全摒弃了此时代常规的练兵方法,将后世特种部队的部分训练科目,结合当前条件,一一施展出来。
除了基础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包括负重越野、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匪夷所思的动作,他还引入了障碍穿越——翻高墙、过独木、匍匐前进;格斗技巧——摒弃花哨,讲求一招制敌的凶悍路数;甚至还有简单的斥候伪装与潜行。
这些训练方式,在那些锐士营的预备成员看来,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每日天不亮便被粗暴地叫醒,操练到日落西山,累得像条死狗,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伙食虽有保障,顿顿有肉,但那高强度的训练,足以将他们榨干。
饶是如此,竟无一人主动退出。李斯那日负重跑筛选出的狠劲,以及“锐士营”这个名头带来的荣耀感和对未来的期盼,支撑着他们咬牙坚持。
嫪毐几乎每日都会抽空前来观看,他从最初的好奇与看热闹,渐渐变得有些凝重。他对李斯存着几分戒备。然而,看着演武场上那些被李斯用闻所未闻的方法操练的士卒,他内心的震动远超旁人。“这李斯……”嫪毐眯着眼,看着那些在泥水中匍匐、在障碍间穿梭的身影,心中暗道,“他练的究竟是什么兵?不似军阵士卒,倒更像……更像一群被磨去所有棱角,只剩下服从与杀戮本能的恶狼。这种练法,闻所未闻,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狠戾。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见惯了市井间的阴狠手段,但李斯这种系统性、近乎残酷的意志磨砺和体能压榨,让他嗅到了一种他难以完全理解的掌控力。
而相里岳与禽滑陵,从最初的疑惑不解,渐渐看出了些许门道,特别是禽滑陵,在加入这支队伍后,他的感触更深。他发现,经过这些看似“无用”的操练,这支队伍的纪律性、服从性以及成员之间的默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尤其是李斯强调的“令行禁止”,已经初见成效。
这一日,演武场外,两道身影悄然出现。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劲装的少女,英姿飒爽,正是蒙骜将军的孙女蒙瑶。在她身旁,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看上去十六岁出头,眉宇间已带着几分不凡之气,是她的幼弟蒙恬!
蒙恬对兵事有超乎寻常的兴趣。听闻郡丞府练兵之法与众不同,便央求姐姐蒙瑶带他前来一窥究竟。
二人藏身于一处隐蔽的角落,看着场中热火朝天的训练景象,皆是面露惊奇。
“姐姐,你看那李郡丞,练兵之法好生古怪!让他们在地上爬来爬去,还翻那些木头桩子,这有何用处?”蒙恬小脸上满是疑惑。
蒙瑶也看得黛眉微蹙,她虽不懂兵法精要,但也知道寻常军队操练,多以战阵、劈砍为主,断无如此“儿戏”之举。
“那些人,为何要将泥巴涂在脸上身上?莫不是怕被人认出来?”蒙恬又指着几个正在练习伪装潜行的锐士,不解地问道。
蒙瑶摇了摇头,低声道:“莫要出声,仔细看着便是。祖父说这位李郡丞非同一般,想来他如此行事,必有其道理。”
二人看了一阵,蒙恬小孩子心性,渐渐觉得有些无趣,倒是蒙瑶,越看越觉得那些锐士虽然动作生疏,但那股子精气神,以及李斯口中那些简洁明了、不容置疑的口令,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然。
回去之后,蒙瑶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蒙骜。
蒙骜端坐于帅案之后,苍老的脸上古井无波,静静听着孙女的描述。当听到那些负重越野、障碍穿越、乃至泥潭匍匐、伪装潜行等细节时,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待蒙瑶说完,蒙骜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此人,深谙兵法!”
“啊?”蒙恬正坐在一旁摆弄着一把小小的木剑,闻言不由得抬起头,不以为然道:“祖父,那李郡丞练的都是些什么呀?让他们钻泥坑,学野人一般,哪里像个练兵的样子?孙儿看,还不如我军将士操演战阵来得威武!”
蒙骜看了看自己这个天资不凡却略显稚嫩的孙儿,眼中露出一抹慈爱,随即又变得严肃起来:“恬儿,你可知《孙子兵法·虚实篇》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那李斯所练之法,看似光怪陆离,实则暗合兵法要义。”
“其一,‘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他那些严苛至极的体能操练,便是要激发士卒的潜能,锤炼其意志,使其在绝境中亦能奋战。”
“其二,‘兵者,诡道也。’他令士卒涂抹泥浆,练习潜行,正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战场之上,能隐匿行踪,便能占据先机。”
“其三,‘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他那些看似繁琐的队列口令,正是为了培养士卒的服从性,做到令行禁止。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是一盘散沙。”
蒙骜抚着胡须,继续道:“此人练兵,不拘一格,看似不合常理,却处处透着对兵法‘以正合,以奇胜’的理解。他这是在练精兵,练奇兵!”
蒙恬听得一知半解,但见祖父神色如此郑重,也不敢再反驳,只是小声嘀咕道:“可书上不是说,两军交战,当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决一胜负么?”
蒙骜闻言,叹了口气,目光悠远:“恬儿,你要记住,《孙子兵法》之精髓,在于‘庙算’,在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核心,是以镒称铢,以多对少,以强对弱,决积水于千仞之溪,此乃堂堂正正之道。所谓奇兵,不过是辅助。战争的根本,终究是实力的较量,无法真正依靠取巧来决定胜负。”
“李斯此人,野心不小,手段也颇为高明。他练此等锐士,若用之得当,确能收奇效。但若以为单凭此等‘奇技淫巧’便能横行无忌,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蒙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过,此人既有如此见识,日后或可为我大秦再添一员将才,也未可知。你日后若有机会,可多向他请教,但切记,兵法之道,博大精深,不可偏执一端。”
蒙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对李斯那些古怪的练兵方法依旧不以为然,但祖父的话,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