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义兵篇·安邦》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窗外天际的第一缕晨光恰好穿透窗棂,为那墨迹未干的草木纸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辉光。
李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
“先生……”
李斯转过身,一夜未眠让他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辛苦你们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温和,
“这篇东西,有你们一份心力在里面。都快去歇息吧,天大的事,也等睡醒再说。”
魏滢和张市心中一暖,躬身行礼后,带着满心的激荡和疲惫退出了书房。
李斯独自站在书案前,目光珍爱地拂过那卷草木纸。这不仅仅是一篇文章,这是他为自己、也为这个血色时代,找到的一条路。他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郑重地将它卷好,放入一个特制的木匣中,如视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倦意袭来,回到寝室,几乎是沾枕即眠。
……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李斯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一夜的疲惫尽数扫空。他简单洗漱更衣,走出寝居,准备处理府务。
刚踏入通往正堂的廊道,一个魁梧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先生!您可算醒了!”
他的声音不小,立刻惊动了正堂内外的人。一时间,仆役和门客们纷纷投来目光,见主上虽只休息了半日,眉宇间那股挥斥方遒的英气却愈发凝练,无不心生敬佩。
主上不仅在出使韩国一事上立下奇功,获封“公乘”,晋升“中谒者”,昨夜又不眠不休,奋笔疾书至天明。这份心力与才情,怎能不让人折服!
李斯含笑对众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落在了府邸正堂前。
那里,两道倩影,宛如不同季节的绝美花朵,静静伫立。
最前方的,是“李夫人”纪嫣。她身着一袭华贵的曲裾深衣,妆容精致,仪态万方。
在她身侧,是同样经过精心梳洗的张市。她换了一件颜色明艳的衣裳,身段窈窕,眉眼间带着一股旁人没有的、混合着妩媚与自信的风情。
“夫君一路辛劳,还望多加保重身体。”纪嫣款款上前,行了一礼。她的声音柔美,却带着一丝疏离。
李斯点头回礼,目光温和:“夫人有心了。”
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张市已经莲步轻移,靠得更近了些,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随之袭来。
“郎君,您醒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和毫不掩饰的亲昵,“张市可担心坏了,您昨夜熬了一整晚,可要好好补补才行。”
她说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波流转。
府中的下人们见怪不怪,甚至有些暧昧地低下了头。这段时日,张市可没少在府里“不经意”地透露她与主上的“特殊关系”,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李斯心中暗笑,这张市,真是天生的公关好手,无时无刻不在营造自己的“人设”。他不动声色地笑道:
“昨晚倒是辛苦你了。下次若再有此事,你可要多歇息,熬坏了身子,我可没法向你张家的长辈交代。”
张市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更加灿烂,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深意。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侧廊传来。魏滢端着一个食盘,快步走了过来。她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身上还系着一条干净的围裙,一身素雅的布裙显得她愈发温婉。
她也熬了一夜,但小憩之后便立刻去了厨房,亲自为李斯准备醒来后的第一餐。
“先生。”她走到近前,将食盘奉上,那双干净清澈的杏眼中,有欣喜,有关切,也有一丝不自觉流露出的拘谨。
李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食盘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目光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阿滢,辛苦了。”他自然地接过食盘,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补上了一句,“昨夜的热茶,很好喝。”
一句简单的话,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魏滢的心。
他记得!在那么多大事之后,在睡了一觉之后,他还记得那碗普普通通的热茶!
魏滢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紧张地绞着围裙的衣角,呐呐道:“先生……喜欢就好。”
这一刻,她所有的不安和局促,仿佛都被这一句带着温度的肯定给抚平了。
而站在一旁的张市,笑容微微一滞。纪嫣的眼帘也轻轻颤动了一下。
……
此时李斯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无形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时间,回到昨日李斯离开甘泉宫的那个夜晚。
送走李斯后,冬儿返回殿内。
只见赵姬并未歇息,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烛火跳跃,映照着她那张依旧美艳绝伦的脸,但此刻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恨与欲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迷茫。
“他……说得对。”赵姬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我这一路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了少女时代在邯郸的生涯,想起了在吕不韦府中的温存与算计,想起了作为质子之妻的惊恐,想起了成为王后、太后的荣耀与孤独。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后都定格在李斯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上。
这个男人,不一样。
“冬儿。”赵姬忽然开口。
“奴婢在。”冬儿连忙上前。
“传令下去,今夜不必召相邦大人入宫了。”赵姬淡淡地说道。
冬儿心中一惊,这可是近来从未有过的事。
“是。”她恭声应下。
赵姬转过身,重新坐回软榻,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去,”她盯着冬儿,一字一句地命令道,“给本宫查!去查这个李斯!他的一切,本宫都要知道!”
“他从哪里来,家世如何?从他踏入秦国开始,他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甚至……”赵姬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他府中有哪些人,平日里喜欢吃什么,读什么书,与何人亲近,与何人疏远……事无巨细,都给本宫查得一清二楚!”
冬儿心头剧震,躬身领命:“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