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单刚刚到期,审核取现用不了多长时间。
倒是合作银行那边的转账限额比较麻烦。
好在银行卡是他自己的名字,宁川把那三十万现金取出放进双肩包中。
至于理由……
隔壁工行存款送米面食用油……
咳咳。
那他总不能说他取出来上外面看看谁需要吧。
顶着柜员对于隔壁无耻商战的震惊目光,宁川稍有些愧疚地带着一笔巨款随意打了辆出租车。
04年的出租车,8块的起步价,1块4毛钱一公里。
但对于这年代人均可支配不过万元的江城来讲,也不算便宜,大多数人在可选的情况下,应该不会选这个吧。
司机师傅也是个健谈的,但耐不住宁川一直在走神。
相比高考前的两点一线,宁川真的是好久没仔细看过这座陪伴他长大的城市了。
“小娃你是江城本地人啊?看你这年岁不大,去打工?”
“啊?啊,学习不太行,估计上不了学了,提前去厂子看看。”
宁川听见问话,随便找个借口回了声,又把头扭到窗外。
其实04年大学已经相对普及了,再不济也能上个专科。
可你让他怎么解释。
清山区是整个江城最大的工业区,包括省级支柱产业的钢厂也建在那里。
与二十年后人们对工厂的态度不同,这时候能进到国家的厂子里上班,那已经是顶好的工作了。
好吧,二十年后也是。
“半导体”中还在报道着全国各地禽流感的情况,刺啦刺啦,也让人听不清楚。
“唉……”司机叹了口气,又接着道,
“这两年打工可不好过,这不禽流感,紧接着非典来的,又闹电荒,好多厂子干三天歇四天,都撑不住喽。”
“电荒?”宁川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也来了些精神。
“对,闹电荒嘛,厂子开那么多,发电厂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厂,这下好了,都没有电用,老百姓也得跟着省。”
司机浅笑一声,对于这些事儿,大多数人也只能无奈笑笑。
果然,人的忘性都挺大的。
有些时候一年到头,总是忍不住抱怨今年难呐,明年也不容易,但却丝毫想不起我们本就是这样曲折着过来的。
宁川昨夜睡不着,躺在床上来回打滚的时候也有思考。
虽然他对于躺平这件事有着无尽的向往,可……
毕竟是跨越二十年的光景让他重走人生路,高不高考的先放一边。
若是真没那本事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读了32年的书。
32年啊,他咋想的?
但不管怎样,说到底,他连高中整理的那些笔记都不舍得扔,这存在脑子里的知识他就有勇气舍弃吗。
唉,难道他天生就没有当条咸鱼的命吗。
“师傅,您就把我放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宁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司机可能看他也有些不太舒服,也怕他晕车,便赶忙开口道。
“啊,行,沿路往前一公里左右就到了。”
即便司机不嘱托,钢厂的高炉也足够醒目。
宁川眺远望去,四组炼钢机组有三组在运转,很显然,所谓电荒并没有影响到这里。
他手里拎着的背包向着肩后甩去,单肩挑着背包就提步向着前方走去。
虽然打车时同司机指的目的地是这里,但实际宁川想去的是偏北的那片应武钢而生的其他钢铁加工厂。
只是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说清个地点好像都不是什么容易事。
宁川好奇心向来重,秉持着一个来都来了的态度,他还是打算靠过去看看。
还记得刚开始工作那些年,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东西南北的炼钢厂也没少跑,但武钢这个地址早就被废弃不用。
所以能看见未搬迁并且仍在生产的武钢,宁川也会觉得有些新奇。
“嘿,那小子,干嘛的?”
宁川才靠近厂区围墙,手都没动,就让人吓一激灵。
回头一看,跟保安大爷撞了个对眼,哪能不心虚啊。
等等,他又不是来做贼的。
谁家小子玉米八的大高个赶着下午天光正亮的时候出来做贼。
很显然,对面保安大爷也这样认为。
所以也只是单纯呵斥了宁川一嗓子,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不然真是要查个包什么的,宁川是给看不给看?真是看了,这一包钱又怎么解释?
麻烦得很。
所以,宁川决定套个近乎。
他从兜里掏出盒硬通货来,拆封抖烟,动作一气呵成。
好学生就是要什么都学的快。
宁川自己是不喜欢烟味的,但耐不住凡是聊天应酬的时候都有人往过递。
他开始还乐意解释两句,后来发现这东西吸二手的也没差,就开始拿嘴叼着,时间长了,他也就不解释了。
当然了,他不爱抽嗷,不上瘾嗷,乖宝宝呢。
大爷挑眼巡视起宁川的面相,借着烟的面子,眼见着就和蔼了不少。
“呃……师傅,我就看一下,不进去。”
“看也不得行,这都国家机密。”
好一个国家机密。
宁川有些无语,倒也没毛病。
大爷接烟的动作倒也不含糊,单支夹在耳后,另一支就夹在右手,左手摸摸左口袋,又摸摸右口袋,实在没找到才摸摸胸口。
……
“得,都给您拿着,回去慢慢抽。”一包黄鹤楼而已,也没多少钱。
倒是忘了,厂区虽然整天烟熏火燎的,但实则禁火。
宁川平日里也没抽烟的习惯,自然也就没备火,干脆就整包烟塞进保安大爷手里。
“呵,个鬼娃子,烟拿喽,事不一定办喔。”大爷把另两支塞进盒中,没抬眼的功夫,顺嘴调笑着说道。
“呃……学习不行,想出来找个厂子上班。”宁川有些局促地正了正书包带。
事儿都办到这地步了,说是路过就有些假了,干脆找了个同出租车上相同的理由。
“成年了吗?”
“生日早呢,过年一起的。”宁川从兜里掏出身份证,倒像个青涩来找工作的少年。
他成年正赶上一二代身份证交替,干脆就换了个新的。
保安大爷拿在手里看得新奇,前后翻了翻才递回到宁川手里。
“宁川?你这三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还算学习不好?”
宁川原本扬着的嘴角一僵,明亮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滚了一圈,随即笑得更灿烂了。
“那您可能也知道我考前得了病。”
宁川说得是他刚回来那阵子,差点要了他的命。
许是看在烟的份上,许是真心疼他,对方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结,只是继续道。
“想打暑假工,往北几里路,那边有几个小厂子醒目得很。它们招临时工,这大厂子不行,管得严,别再耽误了上学。”
“啊,行……”宁川掸掸鼻尖,应和道。
他知道对方指的应该是什么档案社保之类的事情。
但利用了对方的同情,宁川是有些心虚的。
看着保安大爷交代完,捏着烟离去,他也算松了口气。
“哎,对了”
“啊啊?在呢!”
大爷猛然一个回马枪,吓得刚把心放肚子里的宁川突然立正。
“你放心昂,你这事我不会告诉我孙子的。”
“啊,好啊。”
宁川面上带笑,心里却暗自把牙都咬紧了。
嘿,到底是哪个孙子?
还怪有分享欲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