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报》流到郡县的第三日,临淄城的早市刚摆开摊子,卖酱菜的王屠户就举着张皱巴巴的报纸,蹲在豆腐摊前不肯走了。
“老李头,你瞅瞅这上头写的,”他粗黑的手指点着“郡县制推行五年考绩”那栏,嗓门比杀猪时还亮,“说是咱临淄去年缴的粮,比前年长了两成!咱打渔的张二哥家,是不是免了半年徭役?”
卖豆腐的老李头正往木框里摆豆腐,闻言直起腰,接过报纸眯着眼看:“字儿小,我这老眼昏花的。不过前儿里正说了,县里粮仓满了,今年夏粮能缓缴十日,这话倒对上了。”
旁边挑着菜担的农妇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饼:“俺家那口子在咸阳修驰道,上月家书说,工地上管饭了,每日俩窝头,还能领钱。报上写了?”
王屠户拍着大腿笑:“写了写了!‘徭役工钱制’,说以后服徭役不光管饭,每月给五十钱,够买两石米了!”
农妇眼睛亮起来,把菜担往边上挪了挪,非要老李头念仔细些。正这时,穿粗布袍的算卦先生摇着卦签过来,接过报纸捋着胡须:“不止这些。你看这‘盐铁官营’,说以后盐价降三成,铁器也有官营铺子卖,不许私商抬价。前儿我去买盐,果然比上月贱了,原是这么回事。”
街对面的酒肆里,几个士子正围着一张报纸争论。穿绿袍的年轻士子把茶杯往桌上一墩:“荒谬!这报上说要‘书同文’,让各郡县私塾都教小篆,那咱齐鲁的蝌蚪文咋办?祖宗传下来的字,说改就改?”
戴高冠的老者捻着胡须摇头:“非也非也。前日我去薛县访友,见那里驿站的文书,用的已是小篆,各县传信快了许多。前日临淄到琅琊的文书,三日便到,换了从前,至少得五日。”
“可这‘焚书令’呢?”另一个士子指着报上的黑体字,“说非秦记皆烧之,敢藏《诗》《书》者黥为城旦,这不是要绝我华夏文脉?”
酒肆老板端着酒壶过来,插嘴道:“客官们别争了。昨儿县尉带着人挨家查,我这店里的账册都换成了小篆,倒也清楚。至于烧书,我听差役说,只是烧民间私藏的,官府藏书楼里都留着呢,博士官还在研究呢。”
正说着,两个穿褐衣的戍卒背着戟走过,其中一个指着报上的“北击匈奴”栏:“咱屯在渔阳的兄弟,上月杀了三百匈奴人,报上都写了!说蒙将军要在长城外修城障,以后北边再不用怕胡虏抢粮食了。”
另一个戍卒摸了摸腰间的刀鞘:“等咱轮值结束,也去投军。报上说,军功爵能世袭,只要斩一颗首级,就能升一级,咱也让娃子当个小吏。”
日头升到头顶时,沛县的乡校里更热闹。里正蹲在老槐树下,给十几个庄稼汉念报纸,唾沫星子溅在报纸上:“……各县要修水渠,咱沛县这月就动工,征发民夫给工钱,管三餐!”
瘸腿的老陈头拄着拐杖往前凑:“里正,俺家老三腿不利索,能去不?给口吃的就行。”
里正把报纸往石桌上一拍:“咋不能?报上说了,老弱病残去不了工地的,能去驿站劈柴、喂马,也给工钱。前儿邻村的瞎眼张,就在驿站搓麻绳,每月领三十钱呢。”
旁边纳鞋底的妇人搭话:“那女子能去不?俺家汉子在工地,俺想去给做饭。”
“能!”里正指着报上的“男女同工同酬”,“说只要能干动活,女子也给一样的钱。前儿县城里的布坊,招了二十个婆娘织布,工钱比绣庄还高。”
人群里忽然有人哭起来,是卖炭的老崔。众人忙问咋了,老崔抹着泪:“报上说……说关中大旱,官府开了粮仓放赈,还调了巴蜀的米过去。俺那在关中种麦的弟弟,去年遭了灾,原以为活不成了,这下发赈粮,他能活了……”
众人都跟着叹气,里正赶紧翻到另一页:“别哭别哭,你看这‘移民实边’,说愿意去河套种地的,给百亩田,免五年赋税。咱沛县地少人多,去那边划算。”
老崔止住哭:“真的?百亩田?”
“报上印着呢!”里正把报纸递给他,“官府还给牛和种子,去了就分房。前儿张家庄的王二,一家五口都去了,临走时领了两车粮。”
午后的邯郸城,绸缎铺的掌柜正和账房先生对着报纸算账。掌柜的手指敲着桌面:“报上说,邯郸到咸阳的驰道下月通马车,以后运绸缎去咸阳,十日就能到,比从前快了一半。”
账房先生拨着算盘:“那运费能省三成,咱的绸缎在咸阳能卖更高价。还有这‘统一度量衡’,说以后斗、秤都按官府的标准做,再不用怕各地商客缺斤短两了。”
铺子门口,几个西域来的胡商正对着报上的“通关令”犯愁。穿白袍的胡商指着“持验传者方可入关”,用生硬的汉语问:“验传……是什么?没有,不让进?”
绸缎铺掌柜走出来,指着报上的图样:“就是官府发的通关文牒,上面写着姓名、籍贯、所带货物。去县府办,三日就好,还不要钱。前儿我表哥去陇西做生意,就办了这个,说关卡上查得快,没刁难。”
胡商们这才笑了,忙让随从去县府打听。旁边卖胡饼的小贩凑过来:“掌柜的,报上说西域的葡萄、苜蓿能种到关中,以后咱邯郸也能吃上新鲜葡萄了?”
“准能!”掌柜的指着“引种令”,“官府派了农官去西域学种植,明年就有种子运来。到时候咱也酿葡萄酒,比米酒香醇。”
夕阳西下时,会稽郡的渔村码头,归航的渔民们围着识字的船老大,听他念报纸。船老大指着“渔业税减免”那栏:“咱捕的鱼,够自家吃的不用缴税,多出来的卖给官营鱼市,还给补贴。前儿赵老五一网打了三十斤鲳鱼,卖给鱼市,比私商多给了五十钱。”
黝黑的渔民咧嘴笑:“那咱明儿多撒两网!报上说,官府要在海边修晒盐场,以后咱吃鱼不用愁没盐了?”
“不光这个,”船老大翻到另一页,“说要修海堤,防备台风。去年台风刮翻了十几条船,今年官府派了水工来,秋收后就动工,咱都去帮忙,给工钱。”
一个年轻渔民指着报上的海图:“这上头画的,是三神山不?官府说要派船队去寻访,招募熟悉海路的渔民当向导,给十金!”
众人都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说要去报名。船老大把报纸折好揣进怀里:“明儿我就去县衙问问。这报纸真是好东西,啥都写得明明白白,不像从前,官府要干啥,咱啥都不知道。”
夜色渐浓,各郡县的灯火次第亮起。咸阳来的《秦报》被无数双手摸得发皱,在油灯下、月光里被反复传阅。有人为徭役工钱笑,有人为焚书令愁,有人对着移民令盘算,有人盯着军功爵热血沸腾。
临淄的王屠户把报纸贴在自家肉铺墙上,让识字的人念给买肉的主顾听;沛县的里正把报纸抄在村口的石碑上,供往来行人观看;邯郸的绸缎铺掌柜把报纸锁进木匣,打算明日和商队伙计仔细研究。
这张薄薄的纸,像一条无形的线,把千里之外的咸阳和散落四方的郡县串在了一起。百姓们第一次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官府要做什么,远方的郡县在发生什么。那些曾经模糊的“朝廷”“政令”,忽然变得清晰可触,就像贴在肉铺墙上的报纸,能摸得着,能看懂,能议论,能盼着。
夜更深时,会稽郡的船老大带着几个渔民,已踩着月光往县衙去了。他们要问问当向导的事,还要再求一份报纸,想看看报上画的海图,到底有没有他们祖辈相传的三神山。而咸阳城的印刷厂,还在连夜赶印新的报纸,油墨的香气混着松烟,飘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在预示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正随着这些纸张,悄悄铺展在大秦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