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海行的注意力已经从熟食转移到制盐方向,凌承恩也不与他继续虚与委蛇,从旁边折了根树枝,就地开始画图。
“用海水制盐,最常用的就是盐田日晒法,但海水中其实存在很多杂质,就是对身体不好的东西,所以需要一个个步骤,将这些东西分离出来,最终才能得到食用的盐。”
“盐田?和自然形成的滩盐有什么区别吗?”
凌承恩点点头:“你觉得滩盐是怎么形成的?”
“大潮大浪之后,海潮退去,海滩上有些低洼的地方有积水,被阳光暴晒之后,最终析出的粉末。”
海行对这个还算了解,因为附近有好几个部落的领地内,都能见到这种滩盐,弄清楚原理还是蛮简单的。
这些地方距离平时涨潮的地方比较远,只有风浪特别大的时候,才会被海水淹没,而且在退潮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是大晴天才行,不然一场暴雨就能将这些滩盐全都冲刷干净。
凌承恩不由反问道:“这种滩盐,有人收集或者食用吗?”
海行立刻摇了摇头:“滩盐很脏的,一堆沙子里混杂着少许白色的盐末,根本吃不了。而且盐沙本身很细,并不容易将傻子泥土和盐沙分离开,所以滩盐一直有,但根本没人去收集。”
“我们临海的山那族兽人,有些对盐有需求,还从东部互市购买过盐石,盐石的纯度比滩盐要纯净很多,泥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较少。”
海行迟疑了片刻,凌承恩见他眉头紧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笑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海行见她态度平和,干脆直言不讳道:“其实从你一开始说要用海水晒盐,我就觉得很扯。”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海水就算能晒出盐,你们也根本不会买,滩盐根本吃不了的。”
他们沿海的山那族对盐石和盐粉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高,如果按照这两个外族人说的去做,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去搞晒盐,最终弄出来的东西却卖不出……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他们本就是个小部落,整个部落的人口加起来,数量甚至不到三百。
他们平日要赶在两次退潮期抓紧时间入海捕猎,解决每天的吃饭问题,此外还要进山采药,采摘树林里的果子,砍竹子藤蔓等编制鱼篓等等工作……
想要晒盐,就必须要牺牲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而且天气是不可控的,一旦开始晒盐,但凡在晒出盐之前,有一天下了暴雨……
整个晒盐的过程应该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老族长与他说的时候,他对晒盐这一决定,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凌承恩听他条理清晰地分析完,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全都在理。晒盐本身就是一件很繁琐的工作,而且极其容易受到天气的影响,暴雨天气一来,就会让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抛开这些困难暂时不提,先说你担心的滩盐无法食用的问题。”
“这个肯定是可以解决的,而且我能直接给出解决的办法。”
凌承恩十分笃定地与他承诺道,同时在地上画出了一格格连接的方块。
“我先和你说一下盐田和自然形成的滩盐之间的区别。”
“我们吃的盐,是海水中蕴含的一种物质,但海水中还含有其他几种,一般根据日晒的时间,水就会直接蒸发,就是直接变成空气中的水汽。”
“水的减少,会导致海水中的这些物质,一步步析出……变成肉眼可见的固体沉淀下来。这些物质大多是白色的。”
“我画了三个方块,第一个方块是初级盐池,是个浅池,用于纳潮蒸发第一种物质;第二个池子要稍微深一点,这是个中级盐池,日晒沉淀后的东西也是杂质;第三个盐池,也叫作结晶池,晒出来的东西才是盐。”
凌承恩抬眸定定地看了眼海行,十分坦然地说道:“但这个盐也就只比滩盐要好一点。”
“因为滩盐,相当于是把第一个和第二个池子沉淀的东西,与第三个池子沉淀的盐全都混合在一起。”
“第三个盐池内晒出来的盐,叫做原盐。”
“这种原盐和滩盐一样,混杂有大量的泥沙和藻类,是不能直接吃的。一般看起来发黄或者发灰,所以需要进一步提纯。”
“但相比于海水中杂质而言,泥沙藻类这些要更好分离一些。”
“只需要溶解过滤,再蒸发结晶就可以了。”
凌承恩暂时没和他们细讲最后一步提纯分离,因为确实不难,只需要重新融入水中,再利用漏网和活性炭吸附杂质就可以。
海行听得很认真,微微拧眉道:“你说的这些……太不可思议了,你确定能行吗?”
“整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
凌承恩看了眼天空,感受了一下体表的温度与湿度,大致估算了一下:“一般来说,天气特别好的情况下,十天左右就可以。但阳光不好的情况,可能就需要一个月左右。”
“只需要挖盐池,然后晒就可以了吗?”海行听完她刚刚的讲解,提出了心底的疑惑,“不需要我们做其他的事情吗?”
“在第三个盐池慢慢结出晶体的时候,需要定期翻动盐层,避免结块。然后就是全部晒好后,将盐粒聚拢成堆,堆成大概一只手臂高度的盐坨,静止1到三天,让盐坨中的苦卤随着母液自然渗出。”
“当然,想要渗出就得在堆盐坨的下方设计排水沟。”
凌承恩将脑子里的晒盐法几乎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但具体操作时,这些兽人会遇到什么难题,到时候再一一解决便是。
海行低头思考了许久,最后在心里评估出海水晒盐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其实,投入的人力成本应该不算大。
部落里有土系的异能者,所以制造盐田几块盐田不算难事,纳潮也不必等着海水涨潮,像他这样的水系异能者,就能将海水引入盐田。
翻晒第三个盐池和堆盐坨的工作也不难,其实他们每天抽点时间就能做。
这个晒盐的活儿,倒是可以试试。
他们海灵部落实在是太穷了,如果真的能掌握这种制盐的法子,开始向缺盐的中部和东部地区供盐……他们的日子绝对会越来越好,甚至可以扭转他们在东部地区受歧视的局面。
“我们可以试着干,但需要你们的指导。”海行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而且行动力也超强,“下午我就会去安排人挖盐池,并在明早日出以前,将海潮引入盐池内。”
凌承恩仰头观察了一下天上的云,还有海风的方向和湿度,摇头道:“明天下午会有雨,接下来三天都有。”
“等雨天结束吧,我们也需要先回部落一趟,等雨水停了之后再过来。”
海行和周围一直在竖耳偷听的兽人,齐齐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海边的天瓦蓝瓦蓝的,风从偏南一点的方向吹来,带着些许来自大海的潮闷。
看不出明天有雨的样子。
白青羽偏头问道:“明天有雨的话,我们今天就得先离开,出来的时候没和部落里的人交代,回去晚了怕是会让他们担心,派人出来到处找。”
凌承恩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下午就往回走,明晚之前应该就能到家。”
海行收回目光,一脸迷茫道:“你们还会看天气?”
“我看天气不太准,但她看天气很准。”白青羽很自豪地答道。
海行看着他脸上得意的表情,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心底多少是有点郁闷的。也不知道这鹤族的兽人到底在自豪什么,他伴侣会看天气,又不是他会看,真是莫名其妙哦!
“你们不会回去后就不来了吧?”海行还是想跟他们确认一下。
凌承恩偏头看着一脸担忧的海行,忍俊不禁道:“我们不来,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吧?毕竟你们盐田也没有开始挖,等我们来再动手就可以了。”
“而且缺盐的是我们,着急的也该是我们才对。”
“我们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专门跑来和你说一堆没用的东西,遛着你们玩?”
海行被她怼了两句,脑子瞬间清明。
是啊,这些外族人不来,其实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顶多就是继续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罢了。
但他心底还是希望他们会回来。
因为他有种很奇怪的预感,这个小雌性很可能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们海灵部落的好日子,真的很快就要来了。
下午离去的时候,海行还特地搜罗了一些新鲜的海边特产递给了凌承恩:“这些海边的猎物你们带回去给家里的人尝尝吧。我看你好像有个空间……说实话,我建议你以后不要当着别人的面使用这东西,因为识货的人还是蛮多的,有些心思比较多的人,很可能会打这玩意儿的主意。”
海行看着面前两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不由为他们二人担心。
这两个年轻人看起来连二十岁都没有,带着这么贵重的宝物出门,真的很容易被觊觎者偷袭。
凌承恩朝他点点头,笑道:“谢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不过,听你的话,好像你之前也见过这种空间?”
海行点了点头,实诚地答道:“我们部落其实也有个这样的空间,不过是老族长家里传下来的。他就是因为当初不愿意把空间交出去,最后被身边的人排挤,不得已才独立出来建立了海灵部落。”
“因为那个空间,他没少遇麻烦和暗杀……”
“后来,听说那个空间被人盗走了,当时族长也受了挺重的伤。自那以后,我们海灵部落的日子才逐渐平稳下来。”
凌承恩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再次感慨了一下海行这人的善良与敦厚,跳上了白青羽宽阔的脊背,转眼就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直至离开海灵部落的领地,飞上了数千米的高空,白青羽才终于开口问道:“其实在海灵部落的时候,我就挺想提醒你一件事。”
凌承恩反手掏出一顶草编的宽檐帽子,用绳子绑在下巴下方,垂眸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无偿把制盐的法子教给他们,挺傻的。”
白青羽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制盐的法子交给海灵部落,也不能保证以后我们就不会缺盐。”
“一旦他们看到制盐带来的巨大利益,或者有部落愿意出高于我们的价格购买他们晒出来的盐,到时候我们就会很被动,要么就像如今一样加价,要么就要另找新的供盐渠道。”
凌承恩轻笑道:“所以啊,我没告诉他们怎么提纯原盐。”
“而且就算他们违约,我们也可以把晒盐的法子像今天这样,分享给其他的山那族兽人,到时候有了竞争对手,他们的盐自然就卖不出高价。”
“一门垄断的生意,所带来的利益确实很容易让人迷失,但晒盐的法子本身就不难琢磨,而且他们制盐要弄露天盐田,才能晒出盐。这样一来,就很难保证制盐的办法不被周围的部落探知。”
“找他们晒盐只是想解决一部分的供盐问题,他们海灵部落才多少人,能晒出多少盐呢?中部地区的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人口加起来不低于十万,他们能供得了十万人的日常用盐吗?”
“还有东部地区和北部地区,所以晒盐的办法早晚会被沿海其他部落知道。只要有利益,就算是海族和内陆兽人积怨已久,也肯定会有一些不那么偏激的人,开始参与制盐。”
谁不想部落的兽人过得更好呢?
大家又不是傻子。
仇恨又不能填饱肚子。
更何况住在海边的山那族,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真正的海族。
只是他们相比于内陆兽人,更得海族兽人的信任罢了。
“这些你既然想好了,那我就多嘴了。”白青羽听完她的分析后,心境也豁然开朗,转而脑子里就跳出了他最关注的一个问题,“恩恩——”
凌承恩听着他陡然转调的声音,直觉不妙。
“我们什么时候举办结侣的仪式?”
“要不就,后天?”
凌承恩嘴角微微抽搐:“你是有多急啊?老房子着火啊你?”
白青羽听不太懂她的阴阳怪气,但还是能大概领悟,她在说他心急。
他也不气,只笑着应道:“我当然心急了,我恨不得今晚就能让两个部落的兽人见证我们最重要的时刻!”
凌承恩听着他雀跃的声音,不由汗颜:“……”
开屏的雄性,有时候真够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