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娘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一缕微光,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一一或者说,是她自以为的方向。金先生那番关于“投其所好”、“展现价值”的点拨,如同魔咒般在她心中回响。王爷是契丹雄鹰,是沙场宿将,他喜爱的是英姿飒爽,是力量与锋芒!乔清洛能得他倾心,除了聪慧,定也因她能持剑伴他身侧!
这个认知让她热血沸腾。她不再满足于厨房的烟火与画室的静谧。她要习武!她要舞剑!她要让王爷看到,她苏婉娘,也能有那般的风采!
她开始在听雨轩的庭院里笨拙地挥舞起一柄特意寻来的、未开锋的短剑。没有名师指点,只能凭着记忆中零碎的戏曲画面和模糊的想象,动作生涩而僵硬,与其说是舞剑,不如说是孩童的胡乱比划。但这股“奋发向上\"的劲头,却被顾远刻意编织的戏网精准捕捉。
当他“偶遇”她在庭院中挥汗如雨时,目光会刻意停留片刻。那眼神在苏婉娘看来,是审视,是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偶尔会微微颔首,甚至在她一次险些摔倒时,下意识地抬手虚扶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收回,恢复冷峻。这些细微的、被精心设计过的“关注”,如同甘霖,彻底浇灌了苏婉娘心中那名为“希望”的毒草。她更加坚信金先生所言一-王爷的心,是可以被接近,甚至是被打动的!
然而,这一切落在乔清洛眼中,无异于烈火烹油。
春杏的禀报详尽而刺耳:“夫人,苏姨娘又在院子里‘练剑’了,那架势.…啧啧,奴婢瞧着都怕她伤着自己。”“夫人,王爷今日路过听雨轩,好像...看了好一会儿呢,还点了点头!”“夫人,苏姨娘今日送去的点心,是梅花形状的,王爷..又用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乔清洛的心上。她的夫君!她视为唯一的男人!他喜爱武艺?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是她乔清洛,在无数个黄昏,缠着他一招一式学来的!是她忍着酸痛,苦练“白鹤旋,只为能与他并肩时多一分底气!是她在他兴致高昂时,接过他递来的双钺,认真地舞动!更是他那位神秘的叔公古力森连,亲口赞她根骨不错,破例教了她三招凌厉无匹的“百兽功”!
这些,都是属于她和顾远的独家记忆!是她引以为傲、深藏心底的珍宝!如今,却被另一个女人,用如此拙劣的方式模仿、觊觎!
愤怒、委屈、被侵犯的领地意识瞬间淹没了乔清洛。她不能再坐视不理!
“春杏,”乔清洛的声音冷得像冰,孕肚让她行动不便,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午膳时,你亲自去听雨轩‘伺候'苏姨娘用膳。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春杏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为主母出气的兴奋:“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春杏护主母的心瞬间点燃。
午膳时分,春杏端着几碟精致的菜肴,笑吟吟地走进听雨轩,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苏姨娘,夫人念您习武辛苦,特意让奴婢送些滋补的膳食来。”
苏婉娘看着春杏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中警铃微作。
春杏放下食盒,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搁在墙角的短剑,夸张地“哎呀”一声:“姨娘还在练剑呢?可真是勤勉!不过呀...”她掩嘴轻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奴婢瞧着姨娘这架势,怕是连只蚊子都劈不着吧?可别伤着自己才好!\"
苏婉娘脸色一白,手指捏紧了筷子。
春杏仿佛没看见她的难堪,继续道:“要说习武,咱们夫人才是行家呢!夫人那手‘越女剑’,舞起来行云流水,双钺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连王爷都赞不绝口!还有啊,\"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夫人可是得顾大人启蒙恩师:古力森连老前辈亲传,学了三招真正的‘百兽功’!那可是大人的武功啊!那威力,啧啧...可不是花架子能比的!姨娘您要是真想学呀,等夫人有空了,奴婢帮您求求情,让夫人指点你一番?总比你自己瞎琢磨强。你说是不是?苏姨娘?\"
这番话,句句带刺,字字诛心!明着是“好心”建议,实则是赤裸裸的炫耀和示威!是在告诉她:你苏婉娘,连乔清洛的脚后跟都摸不着!王爷欣赏的,是真正的实力,不是你东施效颦的丑态!
苏婉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春杏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和屈辱直冲头顶!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只会哭泣的苏家女了!她是王爷的贵妾!是这王府的主子之一!
“啪!”她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霍然起身,眼神冰冷地直视着春杏,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属于“主子”的威严。
“春杏!你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在本姨娘面前如此放肆?!夫人待下宽厚,那是夫人的恩德!不是你蹬鼻子上脸、以下犯上的理由!本姨娘如何行事,轮得到你来置喙?再敢多嘴多舌,编排主子,休怪本姨娘按府规处置你!滚出去!”
这一番疾言厉色的训斥,把春杏震住了!她没想到一向显得怯懦的苏姨娘,竟敢如此强硬地反击!看着苏婉娘那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春杏心头一慌,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终究不敢再顶撞,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看着春杏仓皇的背影,苏婉娘胸口剧烈起伏,愤怒过后,竟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乔清洛...你也不过是运气比我好,早遇到王爷罢了!论出身,我苏家也曾是官宦;论容貌,我也不差;论才情,我能读书作画;论心意,我肯为他学厨习武!我凭什么就不能与你争?金先生说得对,机会,是要自己抓住的!我不会比你差!
从这一刻起,苏婉娘彻底撕下了那层温顺的面纱。她开始在明面上对乔清洛维持着恭敬的礼数,口称“姐姐”,但眼神深处却藏起了冰冷的较劲。她刻意避开春杏,甚至在花园遇见其他下人时,也会端起“姨娘”的架子,言语间带着疏离和隐隐的训诫。她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苏婉娘,不是可以随意轻贱的!
乔清洛听着春杏添油加醋的回报,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发闷。她没想到苏婉娘竟敢如此嚣张!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怯懦的可怜虫?分明是露出了爪牙的野心家!
当晚,顾远回到正院用膳。乔清洛挺着孕肚,坐在桌边,眼圈微红,神情委屈,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她故意只夹着眼前的青菜,食不知味。
“清洛,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身子不舒服?”顾远立刻察觉她的异样,放下筷子,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这一问,如同打开了闸门。乔清洛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抽噎着,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夫君…我…我今日让春杏去给婉娘妹妹送些滋补的膳食,本是...本是一片好心.谁知...谁知春杏回来哭诉,说婉娘妹妹嫌她多嘴,竟...竟端出姨娘的架子,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她以下犯上..还...还让她‘滚出去’.…夫君,春杏是我最贴心的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婉娘妹妹她...她怎能如此...”她并未提及春杏挑衅在先,只强调了苏婉娘的“跋扈”。
顾远听着,眉头紧锁。他自然明白其中必有隐情,清洛的性子他了解,春杏也绝非省油的灯。但此刻,看着爱妻梨花带雨、委屈至极的模样,尤其是她隆起的腹部,那份心疼瞬间压倒了理智。他本就因即将到来的“宠妾”戏码而对乔清洛充满了愧疚,此刻见她受“委屈”,保护欲瞬间升腾。
“岂有此理!”顾远沉下脸,语气带着怒意,“一个妾室,竟敢如此嚣张!清洛,你莫气,为夫这就派人去警告她!让她安分守己,认清自己的身份!”他心疼地揽住乔清洛,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给你委屈受!春杏的事,我自会补偿她。\"
他当即唤来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亲卫领命而去。
乔清洛依偎在顾远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和真切的维护,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稍稍平息,甚至泛起一丝得胜般的甜意。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一丝冰冷的疑虑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她的心底。夫君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烈了?他对苏婉娘的警告,仅仅是因为心疼自己,还是...其中也掺杂了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对那个女人的在意?这个念头让她刚刚放松的身体又微微绷紧。
顾远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只当她余怒未消,将她搂得更紧,心中却是一片苦涩的无奈。警告苏婉娘是真,心疼清洛是真,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必须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表演”铺路。他要让苏婉娘明白,她的“价值”来源于他的“恩宠”,而非她自身的僭越。他要让她在接下来的戏码中,更加依赖和“感激”他。这每一步算计,都让他对怀中的爱人充满了更深的负罪感……
转折,如期而至。
范文的眼线---个名叫“翠柳”的伶俐丫鬟,一个叫“张婆子”的粗使婆子,一个叫“李三”的跑腿杂役一一终于抵达了石洲王府。顾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金先生亲自出面,笑容可掬地将三人安顿在离听雨轩不远却相对独立的一处小院,言语间滴水不漏,只说是王爷吩咐好生安置伺候苏姨娘的人。暗地里,银兰手下最精锐的暗哨如同鬼魅般潜伏在四周,三人一举一动皆在严密监控之下。
就在眼线到来的次日,顾远宣布了一个足以转移所有人视线、营造欢腾氛围的重大决定:为赤磷卫统领墨罕和副统领晁豪举办盛大婚礼!墨罕迎娶的是蜘蛛教那位曾与他共历生死的爽朗姑娘阿箬,晁豪则终于抱得美人归,迎娶城南老林头的女儿、温柔坚韧的林秀儿。
消息一出,整个王府乃至石洲城都沸腾了!墨罕年近三十,晁豪也是老大不小,两人的婚事一直是赤磷卫兄弟们的心头大事。顾远下令,务必办得风风光光,让两位心腹爱将感受到最大的尊荣。
乔清洛得知后,亦是真心为墨罕叔和晁大哥高兴。尽管顾远再三叮嘱她安心养胎,她已怀孕近三个月,但生性要强又重情义的她,如何能袖手旁观?她挺着微隆的小腹,亲自召见银兰和何佳俊,事无巨细地询问婚礼筹备情况:宾客名单、酒席安排、新房布置、新人礼服...甚至喜糖的样式都要亲自过目。她要将这场婚礼办得尽善尽美,弥补自己对赤磷卫兄弟们长久以来的感激之情。
银兰看着乔清洛忙碌而略显疲惫却神采奕奕的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怜惜。她知道这场盛大婚礼背后更深层的用意一一麻痹眼线,为顾帅的“宠妾”戏码搭台。夫人越是投入,越是真心,银兰心中那份不忍就越发沉重。她默默地承担了更多琐碎的跑腿协调工作,尽可能减轻乔清洛的负担,并时常找些轻松的话题与她闲聊。这位素来冷面如霜、寡言少语的银先生,以其独特的方式,悄然走进了乔清洛焦虑不安的心,成为她孕期难得的、可以稍微信任的依靠。
苏婉娘也敏锐地嗅到了机会的气息。大婚盛典,王爷必然开怀畅饮!这正是她展现“价值”、赢得“关注”的绝佳舞台!她暗中筹划着,要在宴席之上,献上那练习了无数遍、自认为已脱胎换骨的“剑舞”!
墨罕与阿箬、晁豪与林秀儿的婚礼,成了石洲城近月来最盛大的庆典。顾远兑现了承诺,办得风风光光,极尽所能地驱散着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霾,也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最后的粉饰。
王府张灯结彩,红绸从大门一直铺到正厅。赤磷卫们难得卸下甲胄,换上簇新的常服,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墨罕年近三十,铁汉柔情,小心翼翼地护着已有身孕的阿箬,素来冷硬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憨笑。晁豪则像个毛头小子,紧张又兴奋地牵着林秀儿的手,林秀儿娇羞满面,眼中是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
正厅内外,宾客云集,赤磷卫兄弟们卸下甲胄,换上崭新的袍服,个个喜气洋洋。墨罕一身契丹传统喜服,高大威猛,阿箬则穿着融合了汉地风格的嫁衣,明艳照人,小腹微隆更添喜气。晁豪与林秀儿则是一对璧人,一个英武挺拔,一个温婉秀美,眼中只有彼此。
乔清洛挺着近三个月的孕肚,也盛装出席。她为墨罕叔和晁大哥高兴,更想亲自见证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尽管顾远和银兰一再劝她以身体为重,但她坚持要参与,亲自过问宴席布置、宾客接待的细节。她面色红润,笑容温婉,与银兰低声交谈着,指挥着仆役们,俨然是王府女主人的风范。银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冷若冰霜的面容下藏着深深的心疼与忧虑。她知道这场盛大婚礼背后真正的目的,知道即将上演的残酷戏码,更知道这对怀着身孕、深爱着顾远的乔清洛意味着什么。她只能默默地在旁守护,用行动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苏婉娘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坐在稍偏的位置。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顾远的身影。金先生的话如同魔咒在她心中回响。今日,是她绝佳的机会!她要让王爷“睹物思人”,要让他看到自己身上“阿茹娜”的影子!为此,她私下里偷偷练习了好些天那些大开大合、英姿飒爽的动作,想象着草原烈女舞剑的风采。她心跳如鼓,既期待又害怕,手心全是冷汗。
顾远作为主婚人,亲自为两对新人主持仪式,威严中透着难得的温和笑意。乔清洛虽挺着孕肚出席,笑容明媚,落落大方地与宾客寒暄,将女主人的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真心为新人高兴,但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角落里的苏婉娘。
婚礼仪式在顾远的主持下顺利进行。新人行礼,宾客道贺,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到了顶点。顾远也放开了量,与墨罕、晁豪等一众心腹将领豪饮,笑声爽朗,似乎要将所有烦忧都抛诸脑后。乔清洛看着他开怀畅饮的样子,也暂时忘却了这些日子的隐忧,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然而,随着酒意渐浓,顾远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还是被时刻关注他的乔清洛捕捉到了。她心疼地劝了几句。
仪式过半,乔清洛的孕肚让她感到明显的疲惫。顾远时刻留意着她,见她脸色微白,立刻上前,不顾众人目光,温柔而强势地将她打横抱起:“清洛累了,本王先送她回去歇息。诸位尽情畅饮,不醉不归!’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和祝福声中,顾远抱着乔清洛离开了喧嚣的正厅,将她小心送回正院,叮嘱侍女好生伺候,才匆匆返回宴席。
乔清洛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嚣,心中既为新人欢喜,又因顾远的体贴而温暖。然而,一丝隐隐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她想到了苏婉娘今日刻意打扮过的样子,想到了她眼中那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
与此同时,被严密监控的眼线三人组,也被“热情”地邀请到婚宴外围,感受这“祥和喜庆\"的氛围。银兰和何佳俊的人如同影子般,在不远处“殷勤”地“伺候”着。
顾远回到宴席,立刻被热情高涨的赤磷卫兄弟们围住。他豪气干云,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烈酒如同饮水般灌下。墨罕、晁豪也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频频举杯。整个婚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苏婉娘见时机成熟,心一横,在众人稍歇的间隙,鼓起毕生勇气,端着酒杯走到顾远席前,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媚与豪爽:“王爷!今日墨罕统领与晁副统领大喜,妾身不才,愿舞剑一曲,为新人贺喜,为王爷助兴!\"
此言一出,喧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苏婉娘。
顾远端着酒杯,眼神因酒意而略显迷离,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点了点头:“哦?苏姨娘有此雅兴?来,展示一番。”
苏婉娘心中狂喜!她深吸一口气,抽出那柄装饰华丽的短剑,走到场中空地。她努力回忆着想象中的草原女子英姿,刻意摒弃了中原女子的矜持,试图展现出一种大开大合、野性奔放的“飒爽”。她旋转、跳跃、挥舞着短剑,动作幅度极大,却毫无章法,力道控制更是糟糕,好几次险些将剑脱手飞出。那刻意模仿的“豪放”姿态,在眼前这一众真正习武之人眼中,显得无比生硬、笨拙,甚至带着几分滑稽的媚态。
墨罕和晁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和不忍。墨罕微微摇头,晁豪干脆别过脸去。金先生捋着胡须,眉头紧锁。银兰则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看着场中那个如同小丑般卖力表演的女人。
苏婉娘的脸越来越红,汗水浸湿了鬓角。她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惊讶,但更多的是强忍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视!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不能停!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顾远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内心的厌恶,面上却维持着“醉酒迷离”的状态。他看着苏婉娘那笨拙而刻意的舞姿,眼神恍惚,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喃喃地,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深切的悲伤,低语出声:“阿茹娜...你的剑..不是这样舞的.….\"
声音虽低,但近在咫尺的金先生听得真切!他心中警铃大作!顾帅这是酒入愁肠,想起了早逝的阿茹娜和夭折的长子!想起了苗疆时和阿古拉的点点滴滴!更想起了即将因计划而受委屈的乔清洛!情绪濒临失控!
金先生立刻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顾远和苏婉娘之间,声音洪亮地盖过顾远的低语:“顾帅!您喝多了!快!扶顾帅回房歇息!”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严厉地示意已经看呆了的苏婉娘!
苏婉娘被金先生的眼神惊醒!机会!王爷醉了!他刚才喊了“阿茹娜\"!虽然根本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金先生口中王爷的亡妻!但王爷此刻需要人照顾!她压下心中的狂跳和羞耻,立刻丢下短剑,快步上前,扶住顾远另一边摇摇欲坠的胳膊,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和一丝颤抖:“王爷...您醉了...阿茹娜..阿茹娜在这儿..妾身扶您回去.….”
顾远身体大半重量倚在苏婉娘身上,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带着铁血与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婉娘心跳如雷,强撑着扶着他,在金先生的掩护下,半扶半抱地将他带离了喧嚣的宴席,朝着听雨轩的方向走去。
墨罕和晁豪见状,立刻会意,高声招呼着众人继续畅饮,将气氛重新炒热。银兰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三个被“安置”在角落的眼线,见他们正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一脸探究地看着顾远被扶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向何佳俊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会意,装作脚步踉跄地“路过”眼线旁边,故意大着舌头,用刚好能被他们听到的声音对一个同僚“抱怨”。
“哎…又去听雨轩了...这苏姨娘..真是..嗝...自打夫人有了身子...顾帅这...夜夜笙歌啊...苦了咱们...还得守夜...”说完,还故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三个眼线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听雨轩内,烛火昏黄。
顾远被苏婉娘和金先生何佳俊合力扶到榻上。金先生深深看了苏婉娘一眼,低声道:“顾帅就交给姨娘了,务必...伺候好。”说完,迅速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浓烈的酒气弥漫。顾远仰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极深的痛苦之中。泪水,竟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阿茹娜...阿古拉...是阿爸没用.….护不住你们….\"
“清洛..对不起...对不起….”
断断续续的呓语,充满了刻骨的悲伤和无尽的愧疚。
苏婉娘站在榻边,看着这强大如神只般的男人此刻脆弱流泪的模样,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深藏的痛苦!阿茹娜?阿古拉?这些名字代表着什么?他为何如此悲伤?为何说清洛对不起?
这巨大的冲击,让她暂时忘记了金先生的暗示和自己的“计划”。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然而,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顾远却仿佛被梦魇攫住,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倒!强大的力量不容抗拒,苏婉娘惊呼一声,跌入他滚烫的怀中!
浓烈的男性气息和酒气瞬间将她包围!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在寻找一个宣泄痛苦的出口,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那几个名字,将怀中的人当成了记忆与愧疚交织的幻影。
苏婉娘浑身僵硬!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瞬间攫住了她!郭郎!郭从逊!那个被她深埋心底、温润如玉的书生!九泉之下,他会不会看到这一幕?会不会骂她不知廉耻? 骂她负心薄幸?她真是个下贱的女人吗?
理智在尖叫着抗拒!可身体却在顾远那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和力量下微微颤抖,一股陌生的、灼热的、属于身体本能的渴望,却如同地底的岩浆,在恐惧的冰层下疯狂涌动!尤其是想到乔清洛曾经拥有的一切,想到东面新房中晁豪与林秀儿此刻的旖旎,想到这可能是她唯一能真正靠近这个男人的机会...那名为欲望的火焰,彻底焚毁了理智的堤坝!
她没有再挣扎。她闭上了眼睛,颤抖着伸出手,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他滚烫的探索。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纠缠的、模糊不清的暗影。
顾远在酒精的麻痹和巨大的痛苦中,早已失去了清晰的意识。怀中的温软触感,混合着阿茹娜模糊的身影、阿古拉天真的笑声、乔清洛含泪的眼眸...所有的愧疚、痛苦、压抑的欲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混沌的宣泄口。他不再去想这是谁,不再去想后果,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和发泄。他将怀中这具年轻而陌生的身体,当成了救赎的浮木,当成了填补内心巨大空洞的填充物,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不顾一切的掠夺……
撕裂般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陌生的、令人战栗的浪潮。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羞耻的声音。泪水无声地滑落,混杂着痛楚、迷茫、一种扭曲的满足感,以及对那个永远失去的、名叫郭从逊的少年的、最深切的背叛感。就在这一夜,在这充斥着酒气、泪水和权谋算计的听雨轩内,那个曾经怯懦的苏家女苏婉娘,彻底死去。活下来的,是一个被欲望、野心和乱世洪流裹挟着,踏入了未知深渊的女人……
与此同时,正院内。
春杏如同被火燎了屁股的兔子,一路狂奔回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夫人!夫人!不好了!大人...大人喝多了!被...被苏姨娘扶回听雨轩了!奴婢瞧着….瞧着苏姨娘那眼神...不对劲啊!她肯定是想勾引大人!”
乔清洛原本因疲惫而昏昏欲睡,闻言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猛地坐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什么?!听雨轩?!”她声音尖利,不顾自己隆起的孕肚,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你快去……!不!扶我过去!我要去听雨轩!我要把夫君带回来!\"
侍女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劝阻:“夫人!您不能去啊!您还怀着身子!夜深了!”“夫人!大人只是喝多了….“夫人三思啊!”
“滚开!”乔清洛厉声呵斥,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疯狂!她推开阻拦的侍女,挺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朝着听雨轩的方向奔去!银兰闻讯赶来,立刻上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夫人!小心身子!”
乔清洛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他!把他带回来!那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
银兰搀扶着脚步虚浮、神情癫狂的乔清洛,一路疾行。越是靠近听雨轩,乔清洛的心跳就越快,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终于,她们来到了听雨轩紧闭的院门外。
夜,死一般寂静。然而,就在这寂静之中,一些细微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钢针,穿透门扉,狠狠扎进了乔清洛的耳中!
这些声音,乔清洛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和顾远无数个恩爱夜晚的旋律!是她视为最亲密、最私密的乐章!此刻,却在这冰冷的院落里,由另一个女人,在她夫君的身下奏响!
“轰一一!\"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乔清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她双腿一软,若不是银兰死死搀扶住,早已瘫倒在地。
她呆呆地站在紧闭的门外,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里面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凌迟着她的心脏。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腹中孩子的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令人心碎的声音,和她自己无声滑落的、冰冷的泪水。
银兰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空洞绝望的眼神,看着她无声颤抖的身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悯。她紧紧抱住乔清洛,感觉到怀中这具身体冰冷得如同尸体。
“夫人……夫人……我们回去...回去….”银兰的声音带着哽咽,强行半抱半拖地将失魂落魄的乔清洛带离了这处伤心之地。
回到正院,乔清洛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安置在床上。她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流淌,浸湿了枕畔。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才找回一丝意识。她缓缓地、僵硬地侧过身,到了正院后小房间,将睡在小床上、被她到来的动静惊醒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长子顾??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怀中这温软的小身体,仿佛抱着世间唯一的依靠。她将脸深深埋进孩子带着奶香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孩子细嫩的皮肤上。
“??儿.…我的克儿...”她破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在寂静的夜里低低回荡,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你爹爹.…他..他真的忍不住了...他真的...不要娘亲了...娘亲好怕..好怕...”
小小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巨大的悲伤,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拍打着母亲的脸颊,仿佛在笨拙地安慰。这纯真的举动,却让乔清洛的眼泪更加汹涌。她紧紧抱着孩子,在这冰冷而绝望的夜里,感受着唯一残存的、微弱的热源。此刻,她的心,却已如同那听雨轩紧闭的门扉后传来的声音一般,碎成了齑粉。
这一夜,王府的东院,是两对新人的洞房花烛,情意正浓;西院的听雨轩,是欲望与算计的沉沦;而正院,则是一场心碎无声的葬礼。命运的裂帛之声,在每个人的心头,凄厉地响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