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的那张和他们这几份不同,已经粘贴好了证件照片,蓝底白边,里面的人稍显稚气,头发比现在也更短些,碧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谁也瞧不上的傲慢。
下面自然是他的名字,还有一行细小的备注:性情恶劣,需严加看管。
格拉德没忍住扑哧一乐,对着手下那张维斯冷面的照片大眼瞪小眼。最后他把那份档案收了起来,和着其他几份一起。
次日这些档案被交到了塔塔和谢伊的手上。
塔塔对于这新鲜的入学档案自然很有兴趣,虽说她看不懂一点古拉丁文,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对着学校宣传扉页上的红砖白瓦兴奋地尖叫。
“好漂亮好漂亮!”塔塔兴奋地把格拉德扯过来,“你看你看,这不就是童话故事里的漂亮城堡嘛?”
格拉德在这“娇弱”的小兔子面前并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好半天才艰难地敷衍一句:“是吗?”
“对呀对呀。”塔塔坐直身体。
她的房间里充满着粉红色的花卉与蕾丝边,看起来似乎是有意想要讨好她的喜好。在松软的圆形床铺上,她像是点缀在蛋糕奶油塔最顶端的一粒娇艳的樱桃。
她的眼中露出了无限神往:“要是在这个地方,一定能够看到不少漂亮的景色,漂亮的人,还有漂亮的书!——”
狡黠恶劣的小兔子在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如外表一样纯白懵懂的羔羊少女,在未知的岛屿上荡着秋千,雪白的浪花亲吻她稚嫩的足尖。
“这肯定很有意思啦!”塔塔说。
格拉德说:“可是上学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毛。是的。他对于这并没有多少兴趣——如果不是诃冬的缘故的话。
学校对于格拉德来说,并没有多少愉快的记忆。他大部分暗无天日的痛苦日子都是在学校度过的,他太清楚那如茵绿草下究竟埋葬着多少数不清的罪恶,以及那薄如蛋壳的屏障里到底滋生了多少黑暗。
“那倒是,上学是要学功课的。”塔塔拧着眉,喊了边上的谢伊,“隼?你说呢?”
谢伊在方形麦穗地毯上玩着搭积木的游戏。但显然他玩得很烂,积木被摆成了死不瞑目的模样,但他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到有人喊他,抬起头来,道:“我觉得很无聊。”
“很无聊?”塔塔瞪大眼睛,“你不想去吗?”
“我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些才来的。”谢伊揉了揉鼻子。
“那你是因为什么?”塔塔下意识地问。
谢伊冷淡地看她一眼。
塔塔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对方怎么会告诉她这些呢?
“好吧。”塔塔耸了耸肩,又缩回到松软的床铺上去,顺带着拉扯身边的格拉德,“小骑士,你给我念念,这上面还写了什么啊?”
格拉德无可奈何,也不是很想参与他们的战场,但还是老实念道:“尤克特拉希尔学院,简称尤克特托,位于尼伯龙根,是一所私立研究型学院,致力于为……”
“致力为什么?”塔塔见他忽然卡壳,忙不迭地追问。
格拉德这才面色如常,继续念下去:“解决龙族困境,培养优秀传承……”
“嗯?”塔塔托着下巴,“他们有什么困境?”
“……繁衍吧。”格拉德想起梅拉达说的话,顺口道。
如果一个种族鲜少有新的后代诞生,那么这个种族早晚要迎来灭亡……
“繁衍?”塔塔眨巴一下眼睛,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很快暧昧一笑,“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格拉德有着不祥的预感,很快问道。
“难怪你们这么着急!”塔塔大声道,动作迅速地跳下床褥,套上了长毛绒拖鞋,“成天睡在一起!”
格拉德顿时明白这人是在拿他和维斯打趣,顿时生出了局促的羞恼,一时之间也有点端不住,也确实如她所想地跳下去要打她。
塔塔在这里如鱼得水,灵活得要命,格拉德老半天没抓到她,实在有点生气。撑着喘气的时候看到继续在地毯上祸害积木的谢伊,立即道:“小谢把她抓住!”
“啊?!你怎么可以找帮手?!”
塔塔不可思议地瞪着美目,而另一边的谢伊早已得令,很快地抓住了她藕白的手臂。
“呃啊啊呃啊啊!”塔塔气急败坏地挣扎起来,挣扎无果便开始撒泼打滚,“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格拉德狐假虎威,倒是神气:“那又怎么样?”
反正是他先想到可以找人帮忙。
塔塔撒泼无果,气恨恨地站起来:“隼你都不打算去!干嘛还要帮他!”
“……”谢伊闻言一顿,也是因此松了手。塔塔立即脱身,扑上去掐格拉德的腰。
“喂喂喂!”
这地方敏感,一挠就痒得厉害,格拉德立即出声制止,“松开!”
“我才不要!”塔塔气哼哼道,“叫你作弊!叫你作弊!”
格拉德被挠得非常没有形象地笑出声来,面皮泛粉,额前冒汗,一双黑眸水亮。那边的塔塔终于收手,而谢伊却始终沉默。
格拉德恰好与他对上眼。
格拉德想了想,也问他:“所以呢小谢?你过来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现在还记得这人那天在峡谷里说的话,含糊其辞,他也不知道对方除了那柄丢失的刀还有什么需要。
“……”谢伊垂下眼皮,把地上的积木全部推倒,这场小型坍塌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扑哧一声,“我想活下去。”
“嗯?”塔塔闻言也停住了,“活下去?”
格拉德诧异:“这有什么……关系吗?”
“嗯。”谢伊说,显出一点茫然,“我不知道要为了什么活下去。”
这个沉重的话题叫气氛一下子僵硬下来。塔塔收回了在格拉德腰间作乱的手,率先开口了:“活下去需要什么理由呢?”
她绕着自己的头发:“活下去就是为了活下去嘛。我们不需要为了任何事,寻找任何杂七杂八的意义。”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就像我嘛,我就是靠好几个人的性命活下来的。我不想要死掉,因为死掉很痛苦呀。”
她打了个寒颤,“死掉可就什么都没有啦,无论是好吃的松饼还是热可可,这些东西在死掉后就没办法再体会了——所以我才想要活下去。”
格拉德想了想,也道:“她说得对。”
塔塔不满:“你自己不会想词吗?!”
“不会。”格拉德理直气壮。
“而且小谢,”格拉德回过头来,“你才活了多久呢,就开始思虑活着是为了什么嘛?”
“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呢。”塔塔也说,做出一副大姐姐模样,“再说啦,你这个年纪,就应该读读书,喜欢喜欢漂亮女孩子——就像我这样的啦。”
“……”
谢伊终于说:“好麻烦。”
“什么好麻烦?”塔塔说,“读书还是我?”
“……都。”
塔塔霎时变了脸色,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挠谢伊的脸。格拉德赶忙拉住她,叫谢伊快跑。
可这个傻孩子一点没意料到小兔子精的可怖,仍旧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了。
“?……”
塔塔啧一声,收回手来:“算了算了,我是只善良的小兔子。不和你计较了。”
谢伊偏过头去笑,最后回过头来,珍重道:“谢谢你们。”
塔塔说:“那你陪我们上学去嘛。”
谢伊这下点了点头。
塔塔高兴了,扯过谢伊要他和他们一起继续读入学资料。然而此人和自己不遑多让,也是文盲一个,看不懂晦涩的古拉丁文。格拉德只能在一旁干净的纸上教他们怎么读写。
但横竖没写出来几个字,忽然就传来了叩门声。
“出……”
“小兔子!我们找到办法了噢。”
在格林出声之前,勃伦先一步摁下他的脑袋,笑眯眯道。
塔塔知道他们是在说解决自己肚子里秘宝的事情,当即丢了书,兴高采烈地绕出去:“怎么样怎么样?”
“格林配了药水。”勃伦说,“你每天喝一点,然后就可以做手术啦!”
“……呃啊?”塔塔霎时惊恐起来,摁住自己的肚皮,“咋,咋就要手术了?”
“当然要手术啦。”勃伦笑眯眯地说,“兽骨又不能消化,如果一直待在你肚子里,可能会变成肿瘤,整个肠道都要坏掉噢——”
“啊啊啊!”塔塔看起来非常痛苦,也非常惊恐,“可是……可是!谁来给我做手术?!”
“这个嘛。”勃伦快乐地眨巴眼睛,“当然是格林啦!”
“——”
“——”
“哎哎?小兔子你怎么不说话了?”勃伦的话还没问完,面前的门已经砰地一下被关上了。
“啊啊啊!我不要被剖腹啊啊啊!!!”
塔塔痛苦地尖叫,已经开始捶胸顿足。门外的小蓝和小绿只是不解,想要拉门去看,而塔塔早已抵住门,正在痛苦融化。
“我不要我不要!”塔塔重复道,“我会死掉的会死掉的!”
她说着,抬着泪眼望过来,“早知道我就不要吃那东西啦!我要死掉了死掉了!”
小兔子的长相实在是有欺骗性,趴在膝盖里呜呜哭的时候也着实叫人怜惜。格拉德抿一下唇,宽慰道:“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塔塔喊道,“我会被他们弄死的!你也不知道!呜呜呜!——”
“不会死的……”格拉德艰难地重复一遍,塔塔更难过了,抱着他哇哇哭。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她呜呜道,“横着要死,竖着也要死!老天啊我不应该是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每天高高兴兴地穿着漂亮制服去上学,读着漂亮的精装书,怎么就投胎到这个死人身上来了?!”
“……”格拉德偏过头去给谢伊使眼色,叫他开口安慰一下。
谢伊一时间被委以重任,顿时词穷,磕绊半天,才道:“你害怕的话,我可以帮忙。”
“你,你帮什么忙啊?”塔塔抬起朦胧的泪眼,吸了吸鼻子。
谢伊说:“我来帮你做手术。我会用刀。”
“——”
“——”
“哇哇哇!!!”塔塔嚎得更大声了,“小骑士你听听啊!他现在就想要弄死我!”
格拉德一阵头疼,拍了拍她的脊背,想要她松开自己。脖子被扼住,他一时间很难喘上气来。
谢伊在一旁,见到她的反应,显然有些无措。他想要动手帮格拉德挣脱出来,但很可惜,他没有什么下手的地方,手臂只能虚空维持着一个环抱欲抱的姿势。
最后格拉德被松开的时候还是维斯出现,拿钥匙开了门,强制分开了两个人。
“……哇哇哇!还有没有天理啊!”
被强硬拉开的塔塔还在鬼哭狼嚎,而维斯没有对她心软的意思,冷脸道:“别对着我哭。”
塔塔委屈地止住了,但还是想要搂着格拉德哭号。
格拉德叹口气,宽慰她:“手术不会出事的。”
“谁知道呢。”说到这个,塔塔又要哭了,“他看起来也不像……会开刀……”
谢伊说:“我真的会用刀。”
“才不要你!”塔塔尖叫,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了,“……呜,我最怕痛了……”
“格林是非常厉害的医生噢。”勃伦又伸出脑袋,“别担心啦小兔子!”
他递过来一瓶亮银色的药剂:“喏,你每天记得喝就好啦。七天后格林来做手术。”
“我……你……”塔塔拿着那试剂瓶,喝也不是,倒也不是,委屈地瘪嘴。
格林也无可奈何地说:“不会痛的!”
塔塔得到了众人的保证,还是怯怯的。呜咽一句,还是喝下去了:“你们对我好一点嘛……”
“好啦好啦。”勃伦伸手划拉兔子绒毛耳朵,“你不是在看那学校的手册嘛?后天就可以去上学啦。我和格林都会在噢。”
塔塔呜一句:“这是什么好消息吗?”
“……”勃伦的笑容扭曲起来,使劲揉了揉她的耳朵,“当,然,啦!”
格拉德听到他们开学的时间原来这么近,顿时心如死灰,险些差点原地融化。不过塔塔对这个消息明显感到了雀跃,甚至主动喝完了那银色的药水,迫不及待问道:“那是不是有新的制服?”
“制服?”勃伦歪过头,“噢对的,当然是有啦。”
塔塔喜滋滋地说:“那我就高兴啦!”
勃伦显然对学校表现出此等热爱的人物感到非常不解,但还是松开摸兔子耳朵的手,和身旁的格林黏黏糊糊起来:“好了好了,小兔子精喝完你的药水了,我们快出去玩!”
格林嫌恶地拍掉他的爪子,但还是和他一起走掉了。
众人对二人的黏腻显然见怪不怪,塔塔陷入了对美好制服裙的幻想中,也不难过了。
格拉德回过头去,看到维斯正抱着一抽屉椰蓉酥,嘴巴刚好馋了,就顺手要拿:“给我吃一个。”
“给你吃一个。”维斯说,手上把整个都塞给他了,口里抱怨道,“哥哥就知道乱跑。我都找不到人呢!”
“我不就在这么几个地方转。”格拉德说,清香的糕点香甜不腻,虽然他更喜欢超标的糖分,“不咋甜。”
“明明很好吃吧。”维斯说,忽然感觉哪里有着古怪的视线望过来,迟疑地回头,看到谢伊阴沉的眼神和塔塔若有所思的笑意。
“好甜腻呀!”小兔子精笑眯眯地说,哪能见一点先前的惊恐模样,“好甜腻呀!”
“……”
她到底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