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塔的具体位置其实格拉德也不算清楚,也不知道塔塔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结束了晚饭后,格拉德就顺着路标找了过去。
高处不胜寒,这样的傍晚也吹了微凉的风,触及皮肤带起细密的战栗。夕阳刚落,暖黄色的光线像是颜料一样均匀地涂抹在圆形的玻璃穹顶。四面是五彩斑斓的壁画,底下的塔塔正在露台上比划那有一人高的金属望远镜。
“你来啦?”塔塔眯着一只眼睛,没有回过身来,“我在看天空呢。”
格拉德叫她不要看:“和我说。”
“干嘛这么着急!”塔塔撇下嘴,还是回过头来,小声又隐秘地说道,“我看到了一只肥鸟在空中飞噢。”
“……”
格拉德面无表情。
“好啦好啦,和你说就是了!”塔塔鼓一下脸,“真是的!小骑士你这个人忒没劲儿!”
格拉德想到托里斯,心说他们两个倒是有很多话。
塔塔先一步在望远镜边上铺了软垫,现在就拍了拍身侧,招呼他一块坐下。
格拉德撇一下嘴,还是和她坐下来。
这个时候的晚风柔软细腻,像是婴儿新生的肌肤。远方的红霞一点点像是水彩画一样散开来去,可以看到轻薄的云雾随着色彩一起舞蹈。
塔塔笑眯眯地说:“那只肥鸟就从那里飞下来了噢!”
“……”到底是谁在意那只肥鸟?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塔塔正色道,“我告诉你就是啦。”
“那个在小黑龙身边,腿很长的漂亮女生……”塔塔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道,“是他的未婚妻……来着。”
“?!”格拉德差点被空气噎到,听到这番话也确实被吓了一大跳。他在脑子里迅速地分析起来,可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没有听说维斯还有什么未婚妻。
靠靠靠,这小混蛋的第一次不都是他的嘛?!
从哪里冒出来个未婚妻?!
维斯胆敢诈骗自己?!
几个念头在格拉德的脑子里打架,而他也成功在面无表情中气得爆炸,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找人对峙。但在短暂沉默后,他还是没说话,保持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那就——非常,非常久远啦。”塔塔说,见他反应,顿时懊恼,“哎呀,我就知道你会很生气的啦!但是我还是会和你说嘛——不然你应该会更生气的……对吧?”
格拉德嗯一声,开始挠身边的铜质望远镜。
“……那个弄坏了,应该会被说……”塔塔默默提醒。
格拉德再嗯一声,却没有接话。
塔塔早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踌躇半天,最后慢吞吞地说:“就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啦。托里斯说,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认识你来着,基本上所有人就会开他们的玩笑——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是真的吗?”格拉德偏过脸来问。
塔塔说:“是约定俗成来着——就是——”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格拉德说。
“对对对,是这个意思。”塔塔兴奋地抬头,肯定了这番话。
而她身边的格拉德已经面色阴沉,看起来很想要砍点什么。等到塔塔后知后觉地发现什么,格拉德已经继续问:“那个时候,她推我,是什么意思?”
格拉德说的是在解剖课上忽然推搡他的女生。其实很明显,格拉德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手滑。
“她应该是想要帮那位……未婚妻出头,之类的吧。”塔塔说,“她叫贾斯敏,是学生会的一员……托里斯告诉我的。”
格拉德又嗯一声。他已经不想要再向塔塔追问她同托里斯熟稔的原因,而是被异常的着恼冲昏了头脑。他很想要做点什么,但是具体做什么,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更加生气了!
“还有啦小骑士。”塔塔开口了,“那个,我和那个黑龙,真的什么都没有……虽然知道,你那个时候说的话,应该是为了诓托里斯啦,但是我还是想要和你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啦!”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纠结,秀气的眉毛也都拧在一起,看上去很真挚。这在诡计多端的兔子精脸上倒是少见,就连正在气头上的格拉德都明显一顿。
“因为这个,才一直不说话吗?”格拉德迟疑地问道。
塔塔对于他的疏远明显而刻意,即便是他也发现了不对。
塔塔撇了撇嘴:“不然呐?你看看你,这么这么小心眼……也不是说不行,反正你这样在乎他,平时又不怎么和我们说话,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真的很在意呢?真的有介意这些事情呢……”塔塔撇了撇嘴,“那你岂不是要很讨厌我?”
格拉德怔怔的,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毕竟在大部分时候,塔塔总是显得洒脱而坦然,对于诸多在她面前直接间接因其消逝的生命,她都表现得冷淡,似乎什么都无法落在她眼里。
可现下看来,塔塔似乎远比他想象得要更细腻些。
也不知道这究竟好不好。
“我没有很在意。”格拉德说。
塔塔立即道:“那或多或少肯定是在意的吧?我就知道!”
格拉德没有反驳,只是继续挠边上的望远镜。
塔塔哼哼两声,最后泄了气,拍拍他的肩膀:“行啦行啦,小骑士你就是想太多啦!”
格拉德说:“我知道。”
他恶劣,刻薄,小心眼,独占欲强。
和他在一起本来就会很痛苦。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啦。”塔塔心里的事落了地,明显轻快不少,甚至哼起歌来,“这是你在意大家的证明呀。”
“……是吗?”格拉德略微一顿。
塔塔扯了扯唇角,随后坚定地点头。
格拉德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还以为我只在意自己呢。”他突然说。
愚昧无知,自私自利,利益至上。
这些词语常常用以形容他。
格拉德现在也想不到居然能有什么褒义词来形容他。
塔塔还说得信誓旦旦,兔子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带着笃定。
“对呀。”塔塔狡黠一笑,在对“他们”这样的人做定义,“不过有的时候,就会心血来潮,想要更在意他人一点。”
-
格拉德回到宿舍楼。其实方才着恼头疼的感觉已经退却大半,更多是在外交换过新鲜空气的轻盈。
不过看到趴在休息室里看金鱼的维斯,那股熟悉的恼火又回来了。
格拉德面无表情地站在休息室门口,而本来捧着玻璃鱼缸的维斯见到他霎时活跃起来,立即丢下那剔透的金鱼罐子,火红的金鱼和水一起被晃得叮叮咚咚,差点没得脑震荡。
“哥哥!”维斯笑眯眯地说,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一柄苹果糖,“我给你带的。这个特别甜!”
格拉德眯了眯眼睛,暗自叹气。
这就想讨好他了?
原谅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但苹果糖倒是无辜的。
可现在收下,就显得很丢脸。
格拉德几番挣扎,还是选择了不要。
又不是没吃过。
虽然确实没吃过这样漂亮这样晶莹剔透的。整个糖果就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果皮的纹路与斑点都还原得尤为清晰,上面还裹着一层雪白的糖粉。
维斯知道格拉德方才是去找塔塔了。而那小兔子精又光明正大地通知了,她要说的是维斯的坏话。
知道这会儿格拉德肯定是因为那小兔子的话生自己的气,顿时老实不少,可怜兮兮地贴过去:“我一点都不坏的。哥哥你知道的。”
格拉德撇掉他挨上来的胳膊。维斯霎时僵在半空,沉默数秒,立即委屈起来了:“你干嘛不相信我!我哪里又做错了嘛!”
格拉德没想到此人居然倒打一耙,啧一声,去捏对方的脸。维斯委屈极了,低下头去不给他看。格拉德就强硬地把他脸捏起来,看到对面已经水雾朦胧的眼睛。
“哭了?”格拉德诧异。
维斯被他点出,更是羞赧,扭过头去不让他看。
“她和我说你有未婚妻。”格拉德松了手,慢吞吞地说,“真的吗?”
“才不是真的!”维斯大声说,说话的同时非常不可置信,“喂,这明显就是诽谤!造谣!你为什么信呀?!”
“和谁‘喂’呢?”格拉德啧他。
维斯撇一下嘴,但更委屈了:“这种话你为什么信!你,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一点都不在乎我!”
格拉德一时无言,维斯却一副要上纲上线的样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也不在意我……”
格拉德赶紧捂住他的嘴。
“喜欢你,在乎你。”格拉德一阵头疼,“别说了。”
维斯更委屈了,期期艾艾的,想要谴责他话里话外的敷衍。但是比起这个,格拉德的一句“喜欢在乎”还是更叫他高兴一点。
虽然确实敷衍。
“……好吧,我不说了。”维斯撇一下嘴。
那苹果糖最后还是到了格拉德手里。长得漂亮的东西难得味道也不错,酸甜的外壳中还裹着蜂蜜,格拉德很满意。
“她,她说了谁呀。”维斯又问他。显然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未婚妻”还是或多或少有些在意。
格拉德咔吧咔吧消耗着糖果,听到这话顿一顿,睨着眼回答道:“副会长。”
“副会长?”维斯想了想,想到人选霎时模样抽搐,“想干嘛呀?玛纳加尔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委屈地趴在格拉德的脖颈,“你怎么听那兔子胡说八道,都不先听我说?”
格拉德含着糖块,含糊不清道:“你也没说呀。”
维斯卡壳一阵,发现对方正是在闹自己玩,霎时恼羞成怒,摁住人半天逼迫他速速改口。
格拉德腰侧异常敏感,被他这样一挠也控制不住,很没有形象地笑了起来。不多时就面红耳热,额上也是一层薄汗。而那一侧的维斯也差不了多少,也是面色绯红,眼睛亮得逼人。
“不行了……不行……”格拉德乐个不停,“……别挠我……”
他难得鲜活,看起来也漂亮得烫眼。
维斯霎时间沉默了。
格拉德也忽地不自在起来,局促道:“……好啦。”
他推搡着想要身上的维斯下去。而对方却很快地抓住了他温热的手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短暂的片刻停滞后,维斯慢慢低下头去,要去吻对面还带笑的嘴唇。
格拉德莫名有些紧张,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其实在“神圣之心”结束的那夜,就应该发生的……
维斯主动的亲吻。
“砰!”
即将贴近的那刻,休息室的门忽然地就往内重重一推!
“我说格林你到底能不能和我一起吃饭了?!——啊哟!”勃伦的声音才刚响起来,就忙不迭地往回收,
“啊啊啊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咿呀呀!格林你也是!”
他说得又快又急,迅速地将门重新关好,这样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伴随着格林一句不满的“你见鬼了?”的质问。
勃伦不知道怎么说。
他没有见鬼。
但估计离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