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镇是凡人聚居之地,结界一破,后果不堪设想。掌门霍衍急召各峰长老议事,凌言作为阵法大家,自然首当其冲。
他临行前,曾在苏烬偏殿外站了许久,最终只留下一句让执事转达的话:“守好南峰,勿离听雪崖。”
苏烬听到这话时,正被禁足思过。
攥着书简的指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他倒是一如既往,只知发号施令。”
然而云梦镇的情形远比想象中凶险。当凌言带着一队精锐弟子赶到时,只见结界已如蛛网般龟裂,无数妖物嘶吼着撞击光壁,黑压压的妖潮几乎要将天空遮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凡人的哭喊声隐约从镇中传来。
“结‘北斗固元阵’!”凌言一声令下,白衣如电,率先掠至结界最薄弱处。
他双手结印,指尖金纹流转,引动天地灵气注入阵眼。
其他弟子紧随其后,各色灵光交织,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结界。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日夜,妖物如潮水般退去又涌来,凌言的白衣早已被血染透,额角青筋暴起,显然灵力消耗巨大。
就在众人勉强稳住阵脚,准备修补裂隙时,异变陡生——
“长老!小心!”一声惊呼从侧后方传来。
凌言猛地回头,只见柔卿手持玉簪,面色苍白地站在阵眼边缘,他的瞳孔深处,竟隐隐翻涌着妖异的黑气。
而他手中的玉簪,正刺向离他最近的一位弟子后心!
“被附身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柔卿素来温和,怎会突然对同门下手?
凌言的目光如闪电般劈向柔卿,在看到他眼中那抹不属于人类的贪婪与暴戾时,凤眸骤然收缩。
他没有丝毫犹豫,流霜剑出鞘,白光一闪,快得只余下一道残像。
“噗——”
剑刃入肉的声音轻得诡异,却像重锤般砸在所有人心上。
柔卿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贯穿的剑刃,嘴角溢出鲜血,眼中的黑气瞬间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只剩下茫然与痛苦。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血沫声,身体软软倒下。
凌言猛地抽剑,血珠飞溅在他苍白的面容上,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冷冽如冰。
他甚至没有看柔卿第二眼,转身继续结印,声音冷硬如铁:“清理余孽,加固阵法!”
远处,隐在树影中的苏烬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本是放心不下,偷偷跟来,却看到了此生最无法原谅的画面——
他的师父,那个永远冷漠的凌言,亲手将剑刺入了柔卿的心脏。
柔卿那双总是含着暖意的眼睛,在闭上的最后一刻,似乎还望向他的方向。
“柔卿……”苏烬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他脑海中闪过柔卿替他擦药的温柔,喂他喝粥的耐心,还有那句“长老其实很在意你”。
在意?就是这样在意的吗?用一把剑,亲手杀死那个唯一对他好的人?
人群中有人低语:“柔卿师兄怎么会被附身?”“凌长老下手也太狠了……”
“毕竟是御水阁柳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下麻烦了……”
没有人知道,在凌言出剑的前一刻,他分明看到柔卿袖中滑落的半块染血的符纸——
那是试图压制妖气反噬的“清心符”,却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撕碎。
也没有人知道,凌言在剑刃触及柔卿心口时,灵力运转间已试图护住他的心脉,只是那妖物附身极深,早已与柔卿神魂交融,除了绝杀,别无他法。
但这些,苏烬都不知道。他只看到了凌言的冷酷,只看到了柔卿的惨死。
那道一直支撑着他、让他在听雪崖苦寒岁月中感受到一丝暖意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凌言似乎有所察觉,目光扫来,与他通红的眼睛短暂交汇。
那目光中似乎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冰封的冷漠覆盖。
就是这一眼,让苏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彻底湮灭。
他不再练剑,不再见人,将自己锁在偏殿内,日夜与一卷从幽墟禁地深处寻来的残破古籍为伴。
那古籍封面漆黑,无一字,却透着阴森的魔气,正是当年墟渊裂隙初开时,遗落人间的魔功残篇《蚀灵诀》。
起初,修炼魔功如同万蚁噬心,灵力在经脉中逆行,寸寸断裂,痛不欲生。
苏烬咬牙忍着,每一次剧痛,都让他想起柔卿倒下的瞬间,想起凌言冷漠的眼神。
他要力量,足以碾碎一切的力量,他要让那些让他痛苦的人,也尝尝这蚀骨之痛。
他的头发渐渐失去光泽,眼底开始浮现若有似无的黑气,性格也愈发孤僻阴鸷。
偶尔有弟子路过偏殿,会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吼和骨骼错位的声响,吓得不敢靠近。
凌言察觉到他的变化,曾在深夜悄然来到偏殿外,却被一股阴冷的魔气逼退。
他隔着结界,感受到那股力量中混杂着疯狂的怨恨,眉头紧锁,却终究没有进去。
他以为苏烬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待心绪平复便会好转,却不知那怨恨的种子,早已在云梦镇的血泊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吞噬一切的魔藤。
三年雪落,听雪崖的梅树枯了又荣,唯有偏殿的木门上,那道苏烬用剑刻下的痕迹,在风雪中愈发深邃。
此刻,那扇门轰然洞开,震落的积雪里扬起呛人的魔气——
苏烬立在门扉间,青衫已换成玄黑劲装,袖口绣着扭曲的血色符文。
曾经清俊的眉眼被浓重的阴鸷笼罩,唯有左眼下方那道鞭伤疤痕,在苍白肤色下泛着诡异的红。
他抬手,指尖黑气凝成利爪,狠狠抓向听雪崖的护山大阵。
阵盘上密布的符文剧烈闪烁,金红色的光壁如琉璃般寸寸龟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巡逻的弟子惊呼着御剑冲来,剑诀尚未吟完,便被苏烬随手挥出的魔刃斩成两截,残躯坠落在雪地里,鲜血瞬间冻结成狰狞的红梅。
“叛……叛徒!”幸存的弟子指着他,声音抖得不成调。
苏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身影如鬼魅般掠过碑林。
他腰间悬着的不再是剑,而是一柄漆黑无锋的断刃,刃身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正是他以十年修为与幽墟禁地的魔骨祭炼出的“蚀魂”。
断刃划过之处,弟子们的护身灵光如纸糊般破碎,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很快被呼啸的北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