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发问，岳红嫣摸着下巴，摆出一副仔细思索的模样。
不多时，她给出了答案：
“如果不算你的话，没有。”
“因为我们这是乾国的南方小城，挨着巫蛊部，毒虫肆虐瘟疫横行，说个不好听的，跟蛮荒之地没啥两样。”
“在皇城犯了错的官员都往我们这边流放，美其名曰建设岭南，可想而知是个什么环境，那些大侠自然也不愿意过来。”
赵继歌笑了笑：
“既然都没在现实中见过，那你为什么会崇拜这些人物呢？”
这次，岳红嫣毫不迟疑的回答：
“因为他们能替老百姓主持公道！”
“老百姓为什么需要其他人帮他们主持公道？”赵继歌的语气变得有些戏谑。
岳红嫣有些不理解赵继歌想要表达什么，但还是耐心解释：
“从我记事起就天灾不断，你看看昨天的天气，这都到四月底了，还天降暴雪，百姓们都活不下去，可以说民不聊生。”
“即使难成这样，但还是上有官商勾结，下有地痞流氓，都压在百姓头上吸血。”
“哪怕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但大家都希望有话本中的大侠来拯救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赵继歌不再背靠墙壁，奋力直起了身体，“百姓明明自己也可以拿起刀枪，去扎穿欺压他们的恶霸，甚至……翻身当主人。”
“不是的。”岳红嫣急忙反驳，“乾国有条件的几乎人人习武，有些官商即使没有武道底子，也会请武夫保护自己，老百姓单打独斗根本打不过他们。”
“不，你这种打不过就等人来拯救自己的想法，其实充满了软弱性，这实际上就是在暴力面前举手投降，放弃反抗。”
赵继歌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我说的拿起刀枪，绝不是少数百姓的事情，而是所有被压榨百姓的事情。”
“即使这个世界能够武道通仙，但我不相信靠所谓的武夫，就能保证封建皇朝千秋万代，乾国是一直都存在的吗？”
“乾国成立至今不到百年，但也是上任神武帝横扫六合才建立起来的。”岳红嫣有些犹豫，“可是按照你说的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物质不灭，不过粉碎罢了！”赵继歌盯着岳红嫣，眼神如刀一般锋锐，“更何况，兔子逼急了还知道咬人，百姓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因为会死就不反抗吗？”
“都这种绝境了，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死亡，要么胜利！”
岳红嫣沉默不语，赵继歌的话她其实有些不太理解，但想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出声。
察觉到岳红嫣的大脑有点过载，赵继歌扯回了话题：
“现在你也知道，百姓自己也可以反抗恶霸，那我们继续来谈你崇拜的大侠吧。”
“嗯。”
赵继歌端起床头柜上的水碗，润了润喉咙后，再度发问：
“既然你在现实中没见过大侠，那想必你对大侠的认识，主要来自于话本或者是刊物之类的吧？”
“对啊！”岳红嫣说起这个就来劲，“就北城奇物街的珍宝书坊，都是卖这些的，我经常去买着看。”
“那就对了。”赵继歌语气不急不缓，“你不如仔细想想，如果大侠们的行为能带领百姓挣脱枷锁，那就势必会威胁到乾国皇帝的统治……”
“既然如此，你们的皇帝还会允许出书来吹捧他们吗？”
没等岳红嫣回答，赵继歌主动给出了答案：
“恐怕那些大侠也不会被吹捧成大侠，而是被污蔑成土匪之类的，事迹登上的也不是书籍，而是官府的通缉令。”
“这样的话，那些话本……”岳红嫣意识到了不对。
“其实也不蠢嘛！”
赵继歌对岳红嫣的反应十分满意，没有多卖关子：
“但凡那些描写江湖大侠的话本真正锐利……”
“真正能解决百姓受到的欺压……”
“真正能够戳进你们皇帝的心窝子……”
“真正能让你们头上的朝廷颤抖……”
“真正能使诸如艾仁奇这样的杂种恐慌……”
“那它还会待在书坊中，任你们挑选阅读吗？”
轰——
岳红嫣如遭雷击，脊背绷的比岳松涛还直，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道理，震惊是正常的，因为你不懂得文艺作品为谁服务。”赵继歌拍了拍岳红嫣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
因为接下来还有更雷人的。
待岳红嫣稍微缓过神来，赵继歌继续开口提问：
“你所看到的话本当中，想必主人公最后的结局，要么成为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侠，受万人敬仰，要么就脱离江湖回归田园，成为隐士高人，基本就这两种吧？”
岳红嫣在庞大的信息轰炸下，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神充满呆滞，机械的点着头，高高扎起的马尾在空中摇摆着。
果然，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赵继歌嗤笑一声：
“第一种结局，你有没有思考过，主人公最后为的是谁的国，为的又是谁统治下的民，为国为民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在维持腐朽的统治，到最后百姓依旧受着压迫，在苦难中煎熬。”
“只不过在小说家的笔下，无人关心这个问题，无人关心百姓的遭遇，所有的所有都被藏在看似正气凛然的口号里，仿佛大侠‘为国为民’，百姓也挣脱了枷锁。”
“至于第二种结局，主人公经历江湖洗礼，结识红颜知己，最后出于某种原因避世不出，世间不公就这么被消解在主人公的个人选择中，这是不是在告诉读者……”
“沉沦幻想，放弃反抗吧！”
人的言语能锐利到何种地步？
在赵继歌的三言两语之间，岳红嫣的脑海中呈现出这样的画面——以名门大派、诸子百家为原型的江湖话本，正在被毫不留情的撕下光鲜亮丽外皮，而后钝刀剁骨、快刀削肉，就这么一刀一刀的被肢解，随意的丢在地上践踏。
而始作俑者，却是重伤之躯的粗鄙武夫，在非常不正式的场合中，谈笑间便完成了这一切。
她回顾了乾国诸子百家的观点，默默的问自己：
哪一个流派对江湖大侠的批判，能有这样排山倒海般的倾轧之势？
岳红嫣想了许久也得不出答案，但她觉得，如果赵继歌与乾国的诸子百家论道，那场面肯定很精彩。
“皇帝的笔杆子耍点小把戏，你们就被忽悠的团团转，从没想过他们的立意，也没想过他们想把你们导向何处。”赵继歌十分平静，“这就是我为什么说，都是骗人的。”
“这，这样不能怪我们。”岳红嫣有点不乐意，“要怪就怪那些写话本的太狡猾。”
“哈哈。”
赵继歌很给面子：
“主要原因当然不在你们身上，照你所说，在乾国这片充满压迫的热带土壤上，热气球上拴条狗都能飞到天上被吹成神，寻常百姓又哪里能看出来那条狗汪的是什么意思呢？”
“热气球是什么啊？”岳红嫣抓不住重点。
“额……”赵继歌意识到说错了话，仔细想了想，“天灯你知道吧？”
“嗯嗯。”岳红嫣变的无比乖巧。
知道就好……赵继歌重新组织语言：
“我的意思是，江湖大侠的兴起不是偶然的，首先就有其现实的基础摆在那，再加上写话本的为了名利去刻意吹捧，一只绑在天灯上汪汪乱叫的狗，都能被吹成绝世大侠供人膜拜，被蒙蔽的百姓很难看穿真相。”
“对！”岳红嫣脸上露出了赞同之色。
“行了，今天就说到这，说多了你也理解不了。”赵继歌停止思想灌输，“我有点饿了，你们啥时候吃饭？”
其实今天你说的我也没懂多少……岳红嫣怕赵继歌嫌她蠢，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但听到赵继歌想吃饭，她有点来劲了：
“现在还没到饭点，你要是饿，我下面给你吃呗。”
“行啊。”但赵继歌有些怀疑，“你下面好吃吗？”
“就问你吃不吃吧，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岳红嫣谈到做饭，就傲娇起来，恨不得拿鼻孔看人。
“吃！”
赵继歌现在饿得有些上头，管他好不好吃，能吃就行了。
“那你等会。”
说完，岳红嫣嘴里哼着愉快的小调，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