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际泛起鱼肚白,初升的太阳染红了即墨城东的云彩。李明衍低调打扮,着一袭半旧青衫,腰系素带,头戴布冠,和韩谈一起马车前往淳于大夫府邸。
到达府门前,守门家丁却传出一句客气的回应:\"大夫公务繁忙,不便相见。\"
韩谈沉声道:\"要不要派人跟踪查探?\"
\"不必。\"李明衍轻轻摇头,\"鱼已入网,自会来寻我们。\"
日暮西沉,华灯初上。一辆漆黑的马车忽然停在李明衍驿馆门前,车夫面生,只道:\"淳于大夫有请。\"
李明衍心领神会,登车而去。一路疾驰,穿过昏暗的街巷,出城向东。韩谈早已做好准备,骑着一匹黑马远远跟随,如同夜色中的影子。
马车行至半夜,海风的咸腥气息越来越浓,远处传来潮水拍打堤岸的声响。李明衍下车时,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盐场——皎洁的月光下,数百顷盐田整齐划一,如同棋盘般延伸至海边,一条条堤埂将海水分割成方形的田块,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自入齐国以来,他对此地的水文地理已有深刻体察——齐国地势自西向东倾斜,济水、泗水等河流奔腾入海,形成了肥沃的平原,也造就了齐国沿海地带得天独厚的盐业环境。东海之滨,咸水汐涨汐落,经巧妙的堤坝系统引入盐田,再经日晒蒸发,便能收获晶莹的盐粒。这一过程的精妙之处在于对海潮周期的准确把握与堤坝水闸的严密设计——若闸门失修或设计不当,海水倒灌将毁灭整片盐田。
远处的山丘上,灯火摇曳,隐约可见两个人影。车夫引着李明衍拾级而上,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凉亭中。淳于兄弟正在此处摆酒等候,案几上陈设着精致的酒肴,散发着香气。
\"这么晚把我拉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做什么?\"李明衍故作抱怨,拂袖入座。
淳于煊今夜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绣纹袍,腰间一条镶玉腰带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举杯相迎:\"大事需周密,辛苦李先生了。\"
他身旁的淳于璜依旧素衣简装,却显得愈发精干。烛光下,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李明衍:\"先生劳顿,请先饮一杯压惊。\"
李明衍轻抿一口,味道甘醇:\"你们昨日谈得如何?\"
淳于兄弟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默契。淳于煊放下酒杯,面露喜色:\"不瞒先生,谈得甚好。公子肃对秦国局势与我等解释得详细至极,说事说理都透彻无比。我等把所想所做和所需之事,都谈妥了。\"
李明衍心中冷笑,公子肃对秦国的了解尽来自自己的输入,当然内幕迭出。他故意试探道:\"听闻秦王招揽英才不计成本,两位应该大敲一笔。\"
淳于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语气中带着几分教诲:\"先生此言差矣!我等刚与秦国结交,正是输送诚意之时,怎能反而索要?\"他轻抚衣襟,\"虽公子肃有意赠予,但我等均未接受。反而送了一笔厚礼,一方面表诚心,一方面托他回去运作。\"
\"此言甚是。\"淳于煊附和道,同时神秘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借着月光炫耀,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青铜符节,上面刻有复杂的纹路\"更重要的是,我们与公子肃换了信物。秦国的承诺,可比钱财重要多了。\"
李明衍看着门人私下仿做的信物,被淳于兄弟当做至宝,心中捧腹大笑,表面还要装作恍然大悟:\"高!实在是高!与两位相交,真是学到太多了。只不过就是破费了......\"
淳于兄弟闻言哈哈大笑,淳于煊指着山下海边灯火点点的盐田,得意洋洋地说:\"这里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不愁!\"
李明衍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月光下,潮水正缓缓退去,露出大片湿润的滩涂。远处,数十名盐工正在忙碌,借着火把的光亮收集已经结晶的盐粒。
\"齐国盐税重如泰山,却不用于民生军备,反而填饱权贵私囊。\"李明衍暗自思量。
\"盐,自古为国之重宝。\"李明衍慨叹道,眼睛却在暗中审视着盐场的布局,\"齐国海盐名冠天下,想必这盐田的设计也有独到之处?\"
淳于璜似乎很享受这个话题:\"先生慧眼。这盐场确有妙处——我们修建了三重堤坝系统,外堤挡潮,中堤引水,内堤分隔盐田。每逢大潮,开启外堤闸门引海水入中堤蓄水池,待水静沉淀后,再引入各个盐田。\"
他指着远处一座高大的水闸,颇为自豪:\"那便是主闸,控制整个盐场的进水。闸下有五根铜柱支撑,坚固异常,从未出过差错。\"
李明衍看着那闸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随即端起酒杯:\"敬两位一杯,祝盐场生意兴隆!\"
三日后,公子肃住所人去屋空,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这位神秘的\"公子肃\"已如清晨的雾气般消散无踪。
七日后,李明衍拜别淳于兄弟,声称要前往临淄探访。淳于煊设宴相送,席间殷殷嘱托:\"还望李先生日后多在大王前美言。\"三人相视一笑,都知道说的是哪位大王,仿佛默契至极。
他离开即墨时,正是潮水初涨之时。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拂过城墙,仿佛在低语着某种预兆。
十五日后,齐国盐场迎来一年中最大的潮汐。这本是收获的好时机,却不料变成了灾难的开端。当日午时,主闸门忽然崩塌,五根支柱齐断,海水如脱缰的野马般涌入,冲垮了中堤与内堤。霎时间,数百顷盐田被咸水淹没,积攒的盐粒尽数融化,田间的木制设施被冲毁殆尽。
淳于璜闻讯赶到现场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汪洋。海潮退去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盐场——淤泥遍布,堤埂崩塌,所有设施尽毁。他呆在当场,一时竟不知应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