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说这些话时,眼神锐利,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在未来的十几年,国营企业大规模的的“下岗潮”一直持续到1990年中后期。
陆思源沉默了许久,消化着陈默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陈默说的有道理,甚至一针见血,点破了国营厂最核心的弊病。
“但是……你要是这么写承包方案里,我敢打保票,找谁递话都没用,徐局第一个就会把你打回来,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我说了,不会这么写。”陈默成竹在胸,“我的承包方案里,会采用更温和的说法。比如,‘为适应生产经营需要,将对现有职工队伍进行优化重组,并承诺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原厂表现良好的职工。’这样写,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可……这实际要做的,和纸上写的,差别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陆思源依旧有些迟疑,感觉这是一种文字游戏。
“改革要彻底,但是手段要温和,放心,我心里有数。”
见陈默不愿再多说,陆思源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因为这次是陈默开车接的陆思源,所以也轮到陈默把陆思源送回家了。
下午没什么别的事儿了,陈默再次开车回了学校。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温亦雪也还在上课。
他习惯性地把自己泡进了图书馆。
经过重活一世的历练,陈默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系统化知识的巨大能量。
前世的经验固然有用,但真正能转化为强大生产力的,往往是那些经过严谨论证和体系构建的科学理论。
尤其是经济学,其实陈默认为这门学科本质上也是社会科学的一种,其揭示的规律和提供的分析工具,对于他眼下正在谋划的体制改革以及未来的商业布局,至关重要。
陈默很享受在图书馆的时光。
这个年代,工具和方法不如后世丰富,很多经典理论都是翻译过来的。
范畴大致包括政治经济学、工业经济、农业经济、商业经济、财政信贷、会计学等。
陈默目前最感兴趣的是微观经济学中关于市场机制,企业行为的部分。
这些直接关乎他正在尝试的承包制改革能否成功设计并有效运行。
陈默找了几本自己感兴趣的书籍,仔细阅读。
沉浸其中,时间过得飞快。
等他把手头一本关于苏东国家经济改革的译着大致翻完,窗外的阳光已变得柔和。
他合上书,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开始起草棉纺厂承包方案。
刚在纸上列出几个要点,就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温亦雪正站在桌旁,嘴角含笑着看他。
“下课了?”陈默一边整理摊开的书本笔记,一边低声问。
“嗯,下课了。”温亦雪点点头,“我就猜到你肯定在这儿等我。”
“走吧,咱回家。”陈默利落地收起纸笔和书本,拎起包,很自然地牵起温亦雪的手,一同离开了图书馆静谧的氛围。
车子驶出校园,并没有直接回家。
陈默想起昨天陈佳浩抱着他腿哼哼唧唧闹着要吃点心的样子,小家伙点名要的是“京八件”。
这是京城有名的传统糕点,通常包括福字饼、禄字饼、寿字饼、喜字饼、枣花饼、卷酥、核桃酥等八种口味不同的糕点。
用材讲究,寓意吉祥,在八十年代初算是比较上档次又受欢迎的点心。
陈佳浩在温家吃过一次,那就记住了。
陈默记得前门附近有一家老字号点心铺子口碑不错,便方向盘一打,绕路过去。
让温亦雪在车里等着,陈默独自一个人下车走进铺子里。
点心香气诱人,陈默称了两斤,用油纸包好,细绳扎紧。
当他提着点心从店里走出来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一栋略显陈旧的筒子楼。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工装,满头大汗的年轻背影,正扛着几乎遮住他大半个身子的沉重麻袋,步履蹒跚地挪进漆黑的楼道门。
陈默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停下脚步。
那个背影,虽然被货物压着,但看身形和侧脸轮廓,他应该没认错……是李向东。
说来也怪,陈默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在学校里见到李向东了。
最近,他在班里确实认识了几个新面孔。
比如那个家住本地的胖乎乎的同学齐炎,典型的“上课不积极,吃饭第一名”,性格活络,看起来家庭条件就不错。
还有那个总是看陈默不太顺眼的沈清源,说话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酸气,大概是对陈默这种时常缺课,又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做派有些看法。
但在陈默心里,无论是齐炎这种主动靠近的,还是沈清源那种隐隐排斥的,在他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他很难真正投入地去经营这些同学关系,因此与班里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感,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他这副特立独行的样子,自然也没少惹来同学私下的议论,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有背景,猜什么的都有。
不过陈默对此浑不在意,他的时间和精力有更重要的去处。
陈默原本以为,李向东最近可能是学习上遇到了困难,或者单纯是懒散,才会频频缺课。
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看到他在扛大包。
陈默提着糕点回到车上,温亦雪刚刚在车里也注意到了陈默站在街边望向对面的举动,她顺着目光也看了几眼,但并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怎么了?看到熟人了吗?”温亦雪好奇地问。
“嗯,看到一个同学。”陈默发动车子,缓缓驶离路边,“你还记得开学第一天,在学校食堂,那个特别热情的同学李向东吗?”
“李向东?”温亦雪略一思索,印象浮现,“记得啊,挺开朗的同学。不过……好像最近是没怎么看到他跟在你身边了。”她对李向东的初始印象还不错,觉得是个乐观直爽的人。
“不只是你没看到,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陈默目视前方,“我刚看见他在对面那栋楼里扛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