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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斜倚在后勤科那面斑驳的公告栏前,活像一尊被八月毒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泥塑。头顶上,那轮骄阳简直是个发了疯的熔炉,将滚烫的光线像泼洒铁水般倾泻而下。他裸露的后颈瞬间就被烙上几道火辣辣的印记,疼得他几乎要本能地缩起脖子,却终究只是徒劳地抿了抿唇。

公告栏前早已是水泄不通,挤满了雀跃又紧张的新面孔。他们像一群刚探得宝藏线索的孩子,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如蝶,在那些被汗水洇湿、又被风吹干的名单上急切地翩跹、逡巡。仿佛那上面真写着通往未来的密语,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渴望第一个破译出属于自己的那行字。

林野抹了把糊在额前的汗,汗珠混着发丝,黏腻得难受。指尖带着点无意识的烦躁,在纸面上划过,顺着那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也捋不到头的名单,一寸寸往下挪。心跳也跟着指尖的移动,擂鼓般敲打在肋骨上,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终于,在第八页的某个角落,他找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野,8号楼304室,8人间”。

那纸张还萦绕着油墨初印时那股子既刺鼻又鲜活的味道,仿佛刚从印刷厂那轰鸣的机器里挣脱出来,带着一身崭新的、带着工业金属气息的凉意。可就在这崭新的背景上,那个标示着房间类型的数字“8”,却像一块被无数双焦灼的手指反复摩挲、舔舐过的糖果,边缘早已模糊不清,颜色也褪成了淡淡的影子。无数双急于认领归属的手,不知何时起便开始摩挲它,如今它已不再鲜亮,反而像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何等“抢手”,何等“热门”。

林野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个被磨得有些发白的“8”上。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震颤。那感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丝丝缕缕,悄然蔓延,最终聚合成一个模糊的词,悬在心头,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不安。

“咦?304?”林野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旁边就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带着明显的困惑,甚至还掺了那么点不易察觉的嫌弃,“我听说……那好像是以前仓库改的临时宿舍……” 声音的主人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正凑近门牌,镜片反射着一点微光。他的眼神先是一亮,仿佛在数字里捕捉到了什么秘密,但那光迅即暗了下去,被更浓重的疑云彻底吞噬。这低低的嘀咕,像一颗石子投入林野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湖,非但没有平息波澜,反倒让那涟漪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祥的真实感,一圈圈荡开。

林野的心,像是被这声音轻轻一拽,沉了下去。他拖着两个鼓鼓囊囊、仿佛要挣脱束缚的编织袋,外加一个褪了色、边角已磨损的旧行李箱,每一步都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挪向那栋标记着“8号楼”的建筑。那楼灰扑扑的,墙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像是被无情的岁月一刀刀刻下的伤疤,又像老人脸上干枯的皱纹。楼前本该是花坛的地方,此刻却被野草肆意占领,几株可怜的月季挣扎在杂草丛中,耷拉着焦黄卷曲的脑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荒凉与绝望。

“吱呀——”推开304那扇门,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与陈年汗臭的浊气便凶猛地扑了过来,像只肮脏的手,差点把人呛个跟头。林野下意识地猛吸一口气,又迅速屏住,仿佛那气味有毒。屋内,四组双层铁架床像军队般严阵以待,将不到二十平的空间挤得密不透风,中间仅剩的通道窄得可怜,只够一个人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头顶的天花板上,日光灯管像患了重病似的,有一大半都沉默着,剩下的几根则勉力闪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低鸣,将本就昏暗的房间照得更加阴郁。

“新来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紧接着,一个花白的脑袋从靠窗的下铺探了出来。那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如同老树盘结的根须。他冲林野点了点头,嗓音里透着几分熟稔的随意:“我姓周,工务段的,在这儿‘扎根’八年了。”说着,老周朝墙角努了努嘴,那里堆着些杂物,“那边还能塞下你的箱子,不过得跟小赵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亲密接触’一下了。”

林野礼貌地回了个笑,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挤过那条仿佛永远擦不干净的狭窄过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他分到的是靠窗的上铺,床架锈迹斑斑,手指刚碰到扶手,那可怜的家伙便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吱呀”抗议,仿佛在抱怨这额外的负担。他只得踮起脚尖,动作尽量放轻,将编织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从城中村带来的旧棉絮已经泛黄,像被岁月遗忘的旧信,边缘处还留着几个被烟头烫出的小洞——那是他实习时住在工地板房,那些不眠之夜留下的、带着苦涩的“纪念品”。

正当他笨拙地铺着床单,试图让这简陋的小窝显得整洁些时,窗外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像一把小刀划破了午后的宁静。林野下意识地探头望去,只见一辆车身印着“诚信家具”四个大字的小货车,正停在隔壁单元门前。几个穿着工装、汗津津的工人正费力地往下搬一张实木床架,那深胡桃色的漆面在午后的阳光下,竟意外地泛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与这间屋子的陈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穿着笔挺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手指比划着,指挥若定,手里还悠闲地转着一柄锃亮的黄铜钥匙。

“往左点…对,就那个挂着铜牌的房间!”那人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自信,透着一股子刚入职场的锐气。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认出了那人,正是同批入职、据说背景不凡的张明。阳光勾勒出张明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侧脸,与他手中那把象征“新家”的黄铜钥匙,以及那崭新的实木床,共同构成了一幅与他此刻所处环境截然不同的画面。林野缩回头,心中五味杂陈,那床单在他手中,似乎也皱了起来。

林野眯起眼,目光如细线般在那栋楼上缠绕。这栋楼,他清晨路过时,还挂着块褪了色的“备用仓库”木牌,孤零零地悬着,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萧瑟。可此刻,那牌子竟已换成了一块崭新的“青年人才公寓”铜牌,牌面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仿佛镀上了一层过于明亮的油彩,刺得人眼微微发酸。

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透过那扇半敞的大门往里瞧。几个工人正忙活着,小心翼翼地搬运、组装一套崭新的北欧风家具。浅灰色的布艺沙发柔软得像云朵,原木色的书桌线条简洁,透着清冷的高级感,还有那张设计感十足的电脑椅,椅背的弧度、扶手的皮质,无一不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不菲身价。就在这精心布置的空间里,张明却像只松了绑的鸟,大大咧咧地从包里掏出最新款的超薄游戏本,随意往书桌上一搁,那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扔下的不过是个几块钱的塑料玩具,全然无视了周围环境的精致与昂贵。

“别看了,小林。”一个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老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窗边,手里掂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电磁炉。他身上的工装裤膝盖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条蜈蚣似的盘踞在那里,在阳光下泛着不健康的紫红色,是岁月和苦难刻下的印记。“去年那场洪水,我在泥浆里扑腾了三天三夜,浑身上下没一块干爽的地方,最后就换回来一张薄薄的‘突出贡献’证书。”他边说边把电磁炉插上电,舀了些水倒进小铝锅,水汽很快就氤氲起来,模糊了他眼角的深刻皱纹,也模糊了他话语里的愤懑,“看看人家张明,舒舒服服窝在段长办公室里吹空调、打游戏,手指头都不用太动弹,到头来却是‘先进个人’,奖金五千块,揣兜里都能焐热了。”

那锅沸水,咕嘟咕嘟地欢腾着,面条在其中搅起一片雪白的旋涡,仿佛一群顽皮的白鱼,上蹿下跳,自在地舞蹈。老周正盯着这锅热闹,忽然,他像是被什么硌了一下,猛地压低了嗓子。那声音不再是他平时的沙哑,而是像粗粝的砂纸在水泥地上摩擦,带着一股子被岁月磨钝了的戾气:“嘿,你瞅瞅咱们这‘温馨’的八人间……嘿,知道为啥是八人间吗?”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朝窗外一戳,像是要把那股子闷气戳破。窗外,夕阳正给张明镀上一层金边,他意气风发地挥着手臂,指挥着脚下的工人,身影挺拔得像根刚竖起来的旗杆,在这栋略显陈旧的楼前,硬是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它最新鲜、却也最刺眼的注脚。

去年职工代表大会上,他爸——就是局里那个张副局长——发言时,那唾沫星子仿佛都带着花,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让人眼花缭乱!什么“基层要锻炼新人吃苦精神”,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听听,多漂亮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诗里捞出来的,又光鲜又动听!”老周撇了撇嘴,一声冷笑从喉咙里挤出来,那笑声在逼仄闷热的房间里,硬生生地刮得人耳膜生疼,“就那么几句能听出花儿来的漂亮话!第二天,嘿,你猜怎么着?后勤科那帮人就跟约好了似的,手脚比风箱还快,‘咣当咣当’一阵乱响,原本舒舒服服的双人间全给拆了,硬生生地改成了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八人间。你说,这叫什么精神?这叫‘他好你不好’的精神!”

最后那几个字,老周几乎是咬碎后槽牙,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迸出来的,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寒气直往外冒。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里面掠过一丝冷峭得能瞬间结出冰棱的讥诮,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眼前,而是要穿透这薄薄的墙壁,直直地刺到窗外那个正站在阳光下,满脸堆笑、春风得意的身影上,让他那得意劲儿瞬间冻住。

旁边的林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硬生生把指甲盖都掐得发白。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像是墙本身也厌倦了这压抑,从裂缝里探出一张泛黄发脆的旧报纸,头版赫然印着《铁路系统薪资改革方案落地》,副标题是“一线职工待遇将显着提升”。八年光阴,如同一张网,轻轻一扯就散了。报纸的边缘早已卷曲,像极了嘴角一撇,无声地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对着这八年里依旧如故的一切。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宿舍楼顶。四周弥漫着一种混沌的寂静,偶尔被此起彼伏、粗重不一的鼾声打破,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林野蜷缩在狭窄的上铺,床板硌得他腰背生疼。他辗转反侧,每一寸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难以沉入梦乡。身下的铁架床仿佛也跟他较上了劲,随着他每一次不安的翻身,便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呻吟,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哀嚎着不堪重负。

他烦躁地摸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那冰冷刺目的蓝光如同幽冷的鬼火,瞬间吞噬了周围昏暗的轮廓,也映得他眼底一片空洞。他鬼使神差地调出计算器,指尖在屏幕上机械地敲击着,像是在拨弄着一串毫无生气的数字。他一笔一笔地算着,那是他转正后的“光明前景”:前半年,税后不过六千多;熬过一年,后半年才能勉强摸到八千。可这数字刚在眼前亮起,就被一道无形的线狠狠划去三千——那是雷打不动、必须按时寄回家的血汗钱。接着,食堂里寡淡的餐食、买资料时飞快划走的费用……那些细碎却不容忽视的开销,如同贪婪的蛀虫,啃噬着本就单薄的数字,最终留在屏幕上的,那寥寥几位数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每月,他口袋里能捂住的,最多也就是2750元。这笔钱,他郑重地记在了泛黄的备忘录里,字迹被内心的滚烫熨得有些发皱。“五年,16.5万。”他在下一行添上。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在他胸腔里激起圈圈涟漪,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肋骨。或许,这笔钱,真的能在县城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敲下第一块砖,垒起一个家,然后把日渐佝偻的父母,接进那个有暖阳照进来的屋檐下。

指尖刚触到手机屏幕的保存键,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第二颗石子,下铺传来一阵沉重的窸窣。赵叔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等你到时候就知道,”老人的声音裹着浓重的睡意,却像砂纸打磨过似的,字字硌得人心头发紧,“这些数字啊,都是墙上画的饼,看着再香,风一吹,就稀里哗啦散了,连渣都不剩。”

林野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窗外,隐约还能看见张明房间的灯亮着,像一颗躁动的不安分的心脏,伴随着电子游戏尖锐的音效和肆无忌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笑声,穿透薄薄的墙壁。一墙之隔,是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荒诞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洗漱间里水汽蒸腾,像一口闷热的锅。六个水龙头,两个锈迹斑斑地趴窝,剩下的四个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林野在人缝里艰难地挪动,手里捏着那个印着“赠品”字样的廉价牙杯,杯身早已被磨得有些发毛。偏在这时,张明却优哉悠哉地独占了一个水龙头,背对着人群,对着镜子,用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进口发胶,一丝不苟地打理着自己的发型。那股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香味,呛得人直犯恶心。

“哟,住得还习惯吗?”张明头也不回,只是从镜子里斜睨了眼林野手中的牙杯,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董,“我那儿热水器有点小脾气,改天……过来帮我瞅瞅?”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邀请林野去隔壁喝杯茶,完全没把“参观”他那个靠关系才弄到的、违规的单人宿舍这回事放在心上。

恰在此时,他正捧着刷牙杯的那只手下的水龙头,仿佛积攒了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气,猛地喷出一股浑浊的锈水,带着不容分说的蛮横,直直溅在林野洗得发白的工装前襟上。那污渍瞬间晕开,像一滴陈年的、干涸又复又渗的暗红血渍,在灰扑扑的布料上洇出一片刺眼的褐黄,丑陋而突兀。

林野浑身一僵,动作凝固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污渍上。他仿佛看见的并非水渍,而是自己过去五年光阴里,那些曾在梦里、在计划里看似触手可及的数字,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这锈水无情地冲刷、碾碎,留下斑驳狼藉、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昨晚备忘录里那个“16.5万”,像根刺扎在心上。他想起张明那间他连踏进一步都感到眩晕的宿舍,摆满了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家具。就算按最理想的情况,掏空五脏六腑,拼上整整五年,他又能攒下多少?恐怕,连买下张明房间里随便一把椅子的钱,都还远远不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对了!”张明利落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花轻溅,嘴角立刻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利索地擦干手,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张烫金请柬,指尖捻着,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在林野眼前轻轻一晃,“下周我生日,在‘云顶’办了个小场子,记得赏光来啊。” 他又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又有点故作老成的炫耀,“哦对了,段领导都会到的,保证让你开开眼。”

那张请柬,还带着张明手心的温热,甚至混着一丝他刚用过沐浴露的、干净清爽的香气,轻轻落在了林野湿漉漉、还沾着机器锈渍的手心里。那一刻,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被施了魔法,沉甸甸的,压得他指节瞬间泛白,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纹路里。

“云顶”……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林野心头一紧。那地方是这座城市的璀璨明珠,是普通人抬头仰望、遥不可及的存在,人均消费足够掏空他大半个月的血汗钱。他的脑海里,猛地炸开父亲视频时脖颈上那块黑乎乎、散发着药味的膏药,还有母亲为了省下区区二十块钱,硬是把医生开的、效果更好的进口降压药换成了那味道苦涩、让他看了都心头发酸的国产替代品……那些平日里被他压在心底、细碎而沉重的画面,像被按了快进键,此刻疯狂地挤出来,凝结成一根根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他还在跳动的胸腔里,又冷又疼。

“我……可能要值班。”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像喉咙里卡了块锈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张烫金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请柬,重新递回给张明。

张明的笑容,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骤然冻结,僵在嘴角,牵扯出一种近乎滑稽的弧度。他接过那张薄薄的请柬,指尖微微一颤,随即,猛地用力,纸片便脆生生地裂开,蜷缩成两团灰败的废纸,被他毫不留情地抛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随你。”两个字像两粒冰碴子,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转身时,他下意识地抬脚,名牌运动鞋的鞋尖,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轻蔑,轻轻蹭过林野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塑料拖鞋。那摩擦声细微,却像针尖一样刺进林野的皮肤。“忘了告诉你,”张明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轻快,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下个月工务段要组建‘青年突击队’,去兰新线最艰苦的区段……我正好负责人员名单。”

哗啦啦的水流声猛地炸开,彻底吞没了林野喉咙里那点微弱的、不知是该辩解还是该愤怒的回音。他抬起头,镜子里映出的,是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背后斑驳的墙壁上,“安全生产”几个红字被岁月和油烟侵蚀得斑驳陆离,却依然倔强地瞪着他,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中午,食堂排队的人潮涌动,空气中弥漫着饭菜混杂的油腻味。后勤科的小王挤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林哥,跟你说个事儿,其实后勤楼有个双人间空出来了……你要是想去张明生日会,我正好跟负责的人熟,帮你把名字报上去?”话音里带着明显的诱惑和试探。

林野的目光落在自己餐盘里那碗漂着厚厚一层油星、寡淡无味的菜汤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点被小王提起的、微不足道的期待,瞬间被那油腥味给冲散了。恍惚间,他想起老周煮面时的场景。氤氲的蒸汽里,老人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膝盖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条暗红色的蜈蚣,扭曲着爬过。老周当时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关于如何在体制这口大锅里捞饭吃,关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生存法则。

“不用了,”林野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说道,声音轻得像片羽毛,“8人间……挺好的。”仿佛那个拥挤狭小的空间,才是他此刻最安心的避风港。

晚上,视频那头,母亲兴奋得像只陀螺,语速快得几乎带喘:“小野你看,邻居家儿子,在深圳买房子了!首付八十万呢!他爸今天还在小区里嘚瑟……你看看你,现在转正了,工资也涨了,什么时候能……”她眼角的皱纹笑得堆叠起来,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却全然没注意到镜头这边的儿子,只是僵硬地扯着嘴角,眼神空茫,仿佛隔了一整个冰冷的宇宙。

林野的手指在相机镜头上轻轻拂过,避开那片倔强地翘起、如同旧伤口般剥落的墙皮。他张了张嘴,对着视频那头,声音有些发涩:“妈,等我攒够钱……”

话音未落,一阵粗砺的引擎轰鸣猛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仿佛一头困兽在咆哮。紧接着,一道炫目的白光骤然劈开暮色——那是张明的越野车,大灯开得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狠狠地扫过8号楼。昏暗的楼体瞬间被照得惨白,斑驳的墙面、裸露的水管、陈旧的窗框,在强光下扭曲变形,宛如一具被强行唤醒的、布满疤痕的躯体。

屏幕那端,父亲略显苍老的咳嗽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穿透了这突如其来的喧嚣,轻轻叩击着林野的心脏。

林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屏幕,那里正悄然跳出一条银行短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转正后的第一笔工资,6237.50元,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带着某种冰冷的仪式感,跳入他的眼帘。然而,就在他试图感受这份“独立”带来的些许慰藉时,越野车的尾灯在视线尽头一闪而逝,拖曳出两道暗红的痕迹。那鲜红的数字,在这道转瞬即逝的、象征着某种速度与距离的红光映衬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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