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节,一场如丝如缕的细雪悄然而至,宛如大自然这位丹青妙手精心绘制的一幅水墨画,将晚香园洗刷得晶莹透亮。廊下那串串红珊瑚豆荚,恰似玲珑的红宝石,此刻凝着点点冰晶,在微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碎玉般的雪,铺满了小径,每一步落下,咯吱声便在寂静中响起,仿佛是雪在轻吟,那清冽的香气也随之弥漫开来,萦绕在四周。
我吩咐下人在暖阁之外支起竹架,又悬上十数盏羊角宫灯。橙黄的光晕温柔地洒下,映照着尚未清扫的薄雪,恰似给满园枯枝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纱衣,让这原本萧索的园子瞬间染上了几分融融暖意。
“小姐,李小姐她们到角门了!”墨竹匆匆跑进来,她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鬓边还沾着一片晶莹的雪花,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您瞧这雪下的,幸亏早把炭盆都备足了。”墨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拂去鬓边的雪花。
我将最后一支冻青花小心翼翼地插进水盂,那花朵在水中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它的坚韧。我回头,脸上绽放出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把东厢房的地龙烧得旺些,再让厨房炖上姜母鸭,待会儿她们玩饿了正好暖身子。”话音刚落,就听见月洞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那笑声仿佛能驱散这暮秋的寒意。只见李小姐裹着一件藕荷色的斗篷,宛如一朵盛开在雪中的莲花,她身后跟着张小姐和另外三位贵女。她们的裙摆轻轻扫过廊下的积雪,惊起了几只原本躲在假山后的麻雀,那麻雀扑腾着翅膀,飞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苏妹妹,你这晚香园比画里还好看!”张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手套,伸出手去接住飘落的雪花,雪花在她掌心瞬间融化,仿佛是被她的热情所感染。“瞧瞧这灯,这雪,还有那架上的腊梅,真是踏雪寻梅的好景致!”张小姐的眼神中满是赞叹,仿佛这园子是世间最美好的仙境。
李小姐挨着我缓缓坐下,暖炉里的银丝炭噼里啪啦地作响,仿佛在演奏着一曲欢快的乐章。她轻轻搓着手,笑意盈盈地说道:“可不是嘛,往常诗会要么在茶楼要么在别院,哪有你这儿这般自在?你瞧这桌子摆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案上的琉璃碟子,里面盛着切成梅花形状的山楂糕,那山楂糕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娇艳欲滴;撒了松子仁的芙蓉糕,恰似冬日里的瑞雪,纯洁而美好;还有用蜜渍金桔精心摆成的“妙趣”二字,仿佛在诉说着这场诗会的独特主题。
“这是‘妙趣社’的头回集会,总得有些新意。”我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人斟上一盏暖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琉璃盏里轻轻晃动,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仿佛是流动的黄金。“今日不设题目,不考平仄,诸位姐姐妹妹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哪怕是村口王大妈的顺口溜,只要有趣,便是好诗。”我微笑着看着大家,眼中满是期待。
话音刚落,右首的吴小姐就兴奋地拍手笑道:“这个好!我前儿个让丫鬟去买糖炒栗子,那丫头愣是把‘糖炒’听成‘汤炒’,回来被厨子笑了半天!”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狼毫,也不顾什么格式韵律,在薛涛笺上挥毫写道:
“小婢买栗闹笑话,错把糖炒当汤炸。
铁锅灌水咕噜响,栗子开花满院爬。”
“噗——”张小姐忍不住一口暖酒差点喷出来,她赶忙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吴妹妹这诗绝了!那栗子开花的模样,想想就逗人!”张小姐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在暖阁里回荡。
李小姐也被这欢乐的氛围所感染,来了兴致。她捻着珠钗,微微沉吟片刻,而后写道:
“晨起对镜贴花黄,丫鬟错拿酱油浆。
爹娘见了惊拍案,弟弟笑倒在回廊。”
满座顿时哄笑起来,那笑声仿佛要将暖阁的屋顶掀翻。我看着她们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像被暖炉烘得无比熨帖。上辈子参加的诗会,众人个个正襟危坐,张口便是“寒梅映雪”“孤芳自赏”,哪有这般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欢乐场景?墨竹抱着一摞宣纸,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小姐,您瞧李小姐那字,跟她人似的,毛毛躁躁的。”
我佯装咳嗽,试图掩饰嘴角的笑意。我提笔蘸墨,正欲书写,眼角却瞥见月洞门外闪过一抹青影。我心中一动,正要仔细查看,管家却踩着积雪,匆匆走了进来。他弯下腰,在我耳边低语:“大小姐,老爷让您去前院一趟,说是……来了位贵客。”
前院的垂花门,仿佛一幅诗意的画框,落着如帘幕般的雪。我紧了紧狐裘领口,那狐裘的毛柔软而温暖,仿佛是冬日里的一个温柔怀抱。然而,当我看见书房外的身影时,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那人静静地立在廊下,一袭青衫上落着薄薄的雪,身姿挺拔如修竹,仿佛与这雪景融为一体。他的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着,给人一种洒脱不羁的感觉。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眉如远山含黛,那眉峰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勾勒而成,透着一种深邃的韵味;目似秋水横波,眼眸中仿佛藏着一泓清泉,波光流转间,仿佛能看穿人心;鼻梁高挺,犹如山峰般坚毅;唇色偏淡,却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清冷;偏偏眼角微挑,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锦璃,过来。”父亲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在召唤着我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这位是新科状元,江砚江公子。”父亲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晚辈江砚,见过苏小姐。”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然而,在他抬眸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今日冒昧来访,是因昨日在朱雀大街,不慎遗失了一支羊脂玉簪,听闻……相府门前曾有‘趣事’发生,特来问问。”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羊脂玉簪?我微微皱眉,打量着他素净的发髻,分明只插着一支普通的竹簪。父亲捻着胡须,笑着说道:“江公子说笑了,我这女儿顽劣,让你见笑了。”父亲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也带着几分无奈。
“相爷言重。”江砚的目光落在我鬓边的银蝶步摇上,笑意更深了,仿佛那步摇上藏着什么有趣的故事。“只是好奇,能让马儿‘受惊’,让狂徒‘粪’身名裂的苏小姐,究竟是何般人物。”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仿佛在故意逗我。
这话分明是在调侃昨日之事!我心里暗自哼了一声,面上却扬起标准的大家闺秀笑靥:“江状元谬赞了。不过是马儿贪嘴,误食了路边酒糟,才惊了前蹄。倒是江状元,放着翰林院的热茶不喝,却来这风雪天寻一支子虚乌有的玉簪,未免太过‘风雅’了些?”我微微挑眉,回敬了他一句。
父亲“咳”了一声,显然听出我们话里的机锋:“好了好了,你二人初次见面,倒像是旧识斗嘴。江公子,锦璃生母与你母亲曾是闺中密友,你今日来,也算认认这妹妹。”父亲的话语,如同一条纽带,将我和江砚的关系瞬间拉近。
我闻言一怔,难怪觉得他有些眼熟!江砚也收起了玩笑神色,肃容道:“正是。家母常提起苏夫人的才情,说若不是……”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转而言道,“此次前来,一是替家母探望相爷,二是……确实想见识见识苏小姐的‘妙趣’。”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真诚。
父亲指了指书房:“先进来喝杯热茶吧,外面雪大。”父亲的话语,充满了关切。
江砚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我袖口露出的半幅素绢上——那是方才在晚香园写的打油诗草稿:“不必了,晚辈还要去史馆报备。苏小姐的‘马儿受惊’诗,倒是让晚辈想起一句——‘金鞍玉勒寻常见,怎及粪堆卧夕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笑意。
“噗——”我没忍住笑出声,这状元郎看着斯文,嘴上却这般促狭!江砚见我笑了,眼中笑意更盛,拱手道:“告辞。”说罢转身踏入雪中,那青衫上的落雪被宫灯映得发亮,他的背影竟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仿佛是这雪景中最独特的一道风景。
回到晚香园时,贵女们正围着暖炉兴致勃勃地猜灯谜。张小姐举着一个兔子灯,那兔子灯做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蹦跳起来。灯上面写着:“昨日街头事,打一成语。”
“我知道!”吴小姐迫不及待地抢着喊道,“是‘马失前蹄’!”吴小姐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不对不对,”李小姐轻轻摇头,“我猜是‘遗臭万年’!”李小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那笑声仿佛是这寒冷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见我进来,她们纷纷围上来:“苏妹妹,方才是谁来了?可是那位江状元?”她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我接过墨竹递来的手炉,那手炉的温度瞬间传遍全身,暖了暖指尖:“嗯,说是来寻玉簪的。”我轻轻说道。
“寻玉簪?”张小姐眨眨眼,眼中满是疑惑,“我怎么听说,江状元是寒门出身,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乡亲凑的,哪来的羊脂玉簪?”张小姐的话语,仿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之门。
“许是……故弄玄虚吧。”我含糊道,心里却想起江砚眼中的狡黠。这时,墨竹捧着个锦盒,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小姐,这是江状元临走时让小厮送来的,说是……赔礼。”墨竹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
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竹刻的兰花书签,那兰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叶脉清晰可见,仿佛是从竹林中刚刚采摘下来的。边缘磨得光滑,仿佛是岁月温柔抚摸的痕迹。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妙趣横生处,自有清风来。”这行字,仿佛是一句神秘的咒语,瞬间击中了我的心。
“呀!这书签真别致!”李小姐拿过去细看,眼中满是赞叹,“这字也写得好,风骨峭峻,跟江状元人似的。”李小姐的话语,仿佛是对江砚的一种独特评价。
我摩挲着书签上的竹纹,那竹纹仿佛是大自然的指纹,带着一种质朴的气息。我想起江砚青衫落雪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张小姐突然拍手道:“苏妹妹,既然江状元送了礼,那我们‘妙趣社’是不是该回个礼?不如……我们把今天作的诗抄录一份送给他?让他瞧瞧咱们女子的‘妙趣’!”张小姐的提议,仿佛是一颗星星,点亮了众人的眼睛。
“好主意!”众人纷纷附和,那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
于是晚香园里又热闹起来,大家争着挑选自己最得意的诗,让我誊抄在洒金宣上。吴小姐的“栗子开花”,李小姐的“酱油贴黄”,还有我那首“粪堆捉迷藏”,都被工工整整地抄了上去。
墨竹在一旁磨墨,小声说:“小姐,您说江状元收到这些诗,会不会笑掉大牙?”墨竹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看着宣纸上跳动的墨痕,那墨痕仿佛是我们欢乐的记录。我想起江砚那双含笑的眼睛,提笔在卷首写下四个字:《妙趣杂录》。
“笑掉大牙才好,”我低声道,“总比板着张脸做状元郎强。”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皮。
雪还在下,那雪花如同精灵般在空中翩翩起舞。暖阁里却春意融融,仿佛春天提前来到了这个角落。看着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下次集会要做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一世的冬天,似乎格外温暖。而那位突然出现的江状元,就像这场初雪里的一抹青影,来得意外,却又似乎……带着点不一样的意味。
只是不知,当他收到这份“妙趣”礼物时,会是何般模样?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李小姐好奇追问:“苏妹妹笑什么呢?”李小姐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没什么,”我摇摇头,将书签插进刚抄好的诗卷里,“只是觉得,这‘妙趣社’,往后定会更有趣。”我微笑着说道,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窗外的雪光映着宫灯,那光芒仿佛是梦幻的纱幕,将满室的笑语和墨香,都染得透亮。而我知道,属于我的“妙趣”人生,才刚刚开始,如同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美好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