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南境小镇。白日里喧嚣的河道归于沉寂，只余下乌篷船随波轻摇的吱呀声，和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客栈临河的房间内，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在地面铺洒下一片朦胧的银霜。
黑暗中，沈昭却毫无睡意。
白日里书铺外那惊鸿一瞥的灰袍斗笠背影，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那点微弱又抓不住的熟悉感，像一根细小的毒刺，在她心头反复扎刺，带来一阵阵细密的恐慌。她甚至不敢深想楚明凰手指上那几道浅淡的、疑似长期使用某种器械留下的印痕。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下意识地往身侧温热的源头更紧地贴靠过去。
楚明凰并未沉睡。沈昭身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和紊乱的呼吸，清晰地传递着她的惊惶。黑暗中，楚明凰无声地睁开眼，凤眸在月华下流转着幽冷的光。她并未多言，只是手臂收拢，将怀中不安的小兽更紧地圈入自己怀里。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道，缓慢而沉稳地摩挲着沈昭光滑微凉的脊背，沿着脊柱的凹陷一路向下，所过之处，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熨帖过紧绷的神经。
沈昭紧绷的身体在这无声的安抚下，渐渐松弛下来。她将脸更深地埋进楚明凰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股冷冽又令人心安的松香气息，鼻尖蹭着对方细腻温热的肌肤。楚明凰的怀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暂时隔绝了外界那如影随形的窥视阴霾。
“陛下……”沈昭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后怕，“那个人……我总觉得……”
“朕知道了。”楚明凰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在静谧的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沈昭的惶惑。那只摩挲着脊背的手并未停下，反而滑向更敏感的腰窝，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里打着圈，引起沈昭一阵更深的战栗和低吟。“睡吧。有朕在。”
简短的几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压在了沈昭心头那根不安的弦上。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包裹。连日来的疲惫和惊吓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困意迅速席卷了她。在楚明凰沉稳的心跳声和那令人沉迷的、带着安抚与占有意味的抚摸中，沈昭的意识渐渐沉入了黑暗。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楚明凰摩挲的手才缓缓停下。月光勾勒着她冷峻的侧脸轮廓，那双凤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翌日清晨，沈昭醒来时，楚明凰已不在身边。窗外阳光明媚，河面波光粼粼，昨夜的惊惶在充足的睡眠和楚明凰那坚实的怀抱安抚下，似乎消散了许多。她起身洗漱，推开房门，便见青鸾如同标枪般立在门外廊下，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娘娘。”青鸾抱拳行礼，声音平淡无波，“陛下在楼下用早膳，吩咐您醒了便下去。”
沈昭点点头，跟着青鸾下楼。客栈大堂临窗的位置，楚明凰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清粥小菜。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丝毫未减那份骨子里的尊贵与疏离。她对面，放着一副干净的碗筷。
沈昭走过去坐下，楚明凰并未抬眼，只将一碟小巧精致的桂花糖糕推到她面前。沈昭心头微暖，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一旁侍立的青鸾。
待早膳用得差不多了，楚明凰放下银箸，拿起一旁温热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嘴角，才抬眼看向青鸾，声音平淡无波：“说吧。”
青鸾立刻上前一步，单膝点地，头颅微垂，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启禀陛下，娘娘。属下这几日带人暗中查探，确有发现。”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确有人在暗中跟随我等，行踪极其诡秘，隐匿追踪之术……极为高明。”
沈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紧。
青鸾继续道：“对方身手不弱，且……似乎对我等行动路线有一定预判。”她抬起头，那张向来冷硬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凝重和困惑，“不像是临时起意的跟踪，倒像是……对我们的习惯和可能的落脚点，非常了解。”
“非常了解？”楚明凰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轻轻叩了一下，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凤眸微眯，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是。”青鸾的声音更沉，“对方极其警觉，反侦察能力极强。属下几次试图设伏，都被对方提前察觉，如同泥鳅般滑脱。最后一次，在镇东废弃的染坊附近，属下与其短暂交手，对方似乎……对宫廷暗卫的某些路数和配合方式，也并非全然陌生。且……”
青鸾的目光转向沈昭，带着一丝探究：“对方撤退时，属下在其短暂停留的墙角缝隙中，发现此物。”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干净帕子小心包裹的小物件，双手呈上。
沈昭的心跳骤然加速。楚明凰伸手接过，指尖挑开帕子一角。
里面是一小片极其微小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颜色是冷硬的银灰，质地非铜非铁，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冰冷而陌生的光泽。碎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末的、暗红色的痕迹。
楚明凰的指尖捻起那片小小的金属碎片，触感冰凉坚硬，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密感。她眉峰微蹙，目光转向沈昭。
沈昭在看到那金属碎片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大脑“嗡”的一声！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和惊骇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这质地！这光泽！这冰冷精密的感觉……分明是现代工业的产物！绝不是这个时代能有的东西！她曾在实验室里，在手术器械上，无数次触摸过类似的感觉！
“这……这是什么？”沈昭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脸色微微发白。
青鸾沉声道：“属下从未见过此种精铁，质地坚硬异常，边缘极其锋利。更奇怪的是这上面的残留……”她指了指那点暗红，“不似寻常血迹，倒像是……某种特制的颜料，或是……药物？”
药物？！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碎片、现代金属、药物残留……那点微弱的熟悉感，那个灰袍斗笠的背影……一个模糊又惊悚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难道……难道是那个世界的人？！那个在碎片幻象中穿着白袍、如同死神般冷漠的身影？！他追来了？！怎么可能？！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沈昭，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看向楚明凰，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惊骇。
楚明凰将沈昭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切的恐惧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金属碎片重新包裹好，收入袖中。那只放在桌下的手，却悄然伸出，在沈昭因紧张而死死攥紧的拳头上，轻轻覆住。
掌心温热，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朕知道了。”楚明凰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沈昭摇摇欲坠的心神。“下去吧，继续查，盯紧所有可疑之人，特别是……近期出现在镇上，行医问药者。”
“是！”青鸾领命，抱拳退下。
大堂内只剩下两人。阳光依旧明媚，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气，但沈昭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楚明凰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并未移开，反而收拢，将她冰冷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她侧过脸，深邃的凤眸凝视着沈昭惊魂未定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怕什么？”
“我……”沈昭张了张嘴，喉咙干涩，那个混乱惊悚的猜测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论他是谁，”楚明凰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安抚，“敢伸手，朕便剁了他的爪子。”
平静的语气，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和绝对的掌控力。沈昭看着楚明凰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和笃定的光芒，狂跳的心脏终于一点点落回原处。是啊，她身边有楚明凰！这位可是原着里能拉着全世界陪葬的终极大boSS！一个藏头露尾的追踪者，算什么东西？
“嗯！”沈昭用力地点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了楚明凰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午后，沈昭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新买的话本，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楼下河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警惕。楚明凰靠坐在她身侧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姿态看似闲适，但沈昭知道，她的神念恐怕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座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催人欲睡的慵懒。沈昭放下书，目光落在楚明凰沉静的侧颜上。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下颌线和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沉静的美，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沈昭心中微动，轻手轻脚地起身，取过矮几上的白玉梳。她走到楚明凰身后，动作轻柔地拢起那一把冰凉顺滑如墨缎的长发。白玉梳齿小心翼翼地穿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楚明凰并未睁眼，只是在她靠近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仿佛默许了这无声的亲昵。沈昭的心跳在静谧中微微加快，指尖缠绕着冰凉的发丝，感受着那份独属于楚明凰的、带着冷冽松香的发香萦绕在鼻尖。
梳着梳着，沈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楚明凰微敞的衣领处露出的那截修长白皙的后颈上。肌肤细腻如玉，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悄悄爬上心头，混合着依赖、安心，还有白日里被那窥视和青鸾的发现所激起的、需要被安抚的不安。
她微微俯下身，樱色的唇瓣带着一丝试探般的虔诚和悸动，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印在了楚明凰那微凉的后颈肌肤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
楚明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长睫微颤。那只把玩着白玉棋子的手，也蓦然顿住。
沈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为自己的大胆而忐忑。
然而，预想中的冷斥并未到来。楚明凰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侧过头，那双深邃的凤眸睁开，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被撩动后暗涌的墨色。她的目光锁住沈昭近在咫尺的、带着羞怯与不安的眸子，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滚烫。
楚明凰那只空闲的手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沈昭拿着梳子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她将沈昭拉近，两人的气息瞬间交融。沈昭跌坐在软榻边缘，整个人几乎被笼罩在楚明凰的气息之下。
“撩了火，就想跑？”楚明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危险的慵懒，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刮过沈昭的耳膜。
沈昭脸颊瞬间爆红，眼神躲闪，却无处可逃。楚明凰的气息带着冷冽的松香和一种更深的侵略感，将她牢牢禁锢。她看着楚明凰缓缓俯低的脸庞，那形状完美的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那微凉的唇瓣即将覆压下来的瞬间——
“砰！砰！砰！”
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一触即发的暧昧！
青鸾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有紧急发现！”
楚明凰的动作猛地顿住！眼底翻涌的墨色瞬间被冰冷的锐利取代！她扣着沈昭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随即松开。
沈昭也瞬间从意乱情迷中惊醒，慌忙坐直身体，脸颊红晕未退，眼神里却已染上了惊疑。
楚明凰坐直身体，迅速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帝王的冷峻。她理了理微敞的衣襟，声音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凝重：“进。”
房门被推开，青鸾快步走进，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疑：“陛下！属下带人循着那金属碎片的线索，在镇外荒山一处极其隐蔽的临时落脚点，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将一个用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双手呈上。
楚明凰接过，指尖挑开布包一角。
里面赫然是一个……形状奇特、非金非玉、表面光滑无比、内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干涸暗红色液体的……透明小瓶？！
而在那小瓶的底部，用极其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字体，烙印着一个沈昭绝对不可能认错的英文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