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那滴混着血丝的泪，带着楚明凰残存的体温，落在沈昭冰冷灰败的脸颊上。细微的凉意，却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紧接着，楚明凰紧闭的眼睫，如同被寒风吹动的蝶翼，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地…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动作，却像一道撕裂绝望阴霾的闪电，狠狠劈中了跪在两人之间、浑身浴血的青鸾！
“陛下！”青鸾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她冰冷的手指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再次、更急切地探向楚明凰的颈侧。
微弱。
极其微弱。
但那一下、又一下，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跳动的脉搏，却真实地传递到了青鸾的指尖！
几乎同时，沈昭冰冷的身体也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的抽气声！她的胸口极其艰难地起伏了一下，灰败的唇间溢出带着血腥味的微弱气流。
青鸾猛地转头看向沈昭，另一只手迅速探向她的鼻息——虽然微弱得如同游丝，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
活着的！都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青鸾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这个如同钢铁铸就的暗卫统领，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吼，眼眶瞬间通红。她立刻从怀中掏出仅剩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碧绿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粘稠如蜜、流淌着微弱绿芒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厚厚地涂抹在楚明凰和沈昭的额头、心口几处大穴。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散发出清凉的生命气息，似乎让两人微弱的呼吸都稍稍平稳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青鸾才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强撑着疲惫重伤的身体，盘膝坐在两人身侧，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虚按在地面，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动。她的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守护兽，片刻不离地锁在两人苍白如纸的脸上。
时间在废墟的死寂中缓慢流淌。只有能量乱流彻底平息后留下的微弱嗡鸣，以及三人或微弱或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炷香，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楚明凰紧蹙的眉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沾染着血迹和尘埃的长睫，如同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掀开的帷幕，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燃烧着焚天烈焰的凤眸，此刻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星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虚脱。瞳孔似乎失去了焦距，茫然地对着上方废墟穹顶狰狞的裂痕。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最终落在了身侧不远处，那个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稍微平稳些的身影上——沈昭。
看着沈昭灰败却不再死寂的脸，看着她手腕处再次崩裂、但被青鸾迅速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楚明凰那黯淡的眸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艰难地挣扎着亮起。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沾着凝固的血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直死死盯着她的青鸾，却瞬间读懂了那无声的唇形：
‘昭…昭…’
青鸾的心脏猛地一揪，立刻低声道：“陛下放心，沈姑娘…还活着！脉象虽弱，但已平稳！”
楚明凰的目光似乎凝滞在沈昭脸上，过了好一会儿，那黯淡的瞳孔才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重新聚焦。她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目光艰难地移开一丝，落在青鸾那张同样布满血污和疲惫、却写满了担忧与忠诚的脸上。
然后，在青鸾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楚明凰那沾着血迹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边，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微弱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帝王胜利的笑容，没有睥睨天下的傲然，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纯粹的…放松？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她的嘴唇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这一次，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血腥气和破碎沙哑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飘了出来：
“…成…功…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生命流逝的虚弱感。说完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楚明凰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重新阖上，只有那微弱却顽强的呼吸，证明着她并未再次陷入彻底的昏迷。
“成功了…陛下…我们成功了！”青鸾的声音带着哽咽的狂喜，用力点头，仿佛要将这个信息刻入骨髓。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昭，身体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楚明凰那微弱的声音惊醒，又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呃…”一声痛苦而迷茫的呻吟从她唇间溢出。她的眉头紧锁，眼皮下的眼球在剧烈地转动，仿佛还陷在虚拟战场那无尽的厮杀和冰冷的数据洪流中。她的双手无意识地痉挛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沈姑娘！”青鸾立刻将注意力转向她，声音带着安抚，“没事了！都结束了！陛下在，我也在！”
沈昭的眼皮颤抖得更加剧烈，终于，如同冲破黑暗的阻隔，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杏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涣散，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巨大的茫然。仿佛灵魂被强行从地狱拖回人间，一时间无法适应现实的光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额发和破烂的衣襟，让她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陛…陛下…”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本能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当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身边不远处，那个同样浑身冷汗、脸色惨白如雪、紧闭着眼却仍有微弱呼吸的楚明凰时，巨大的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劫后余生的剧烈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陛下！”沈昭发出一声带着泣音的呜咽，身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不顾手腕的剧痛和全身散架般的虚脱感，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楚明凰身边！
她颤抖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轻轻触碰上楚明凰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微弱体温和那一下下艰难起伏的呼吸，如同最珍贵的宝物失而复得，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瞬间崩溃！
“呜…陛下…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滚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的汗水、血污，汹涌地滚落下来，滴在楚明凰的颈窝和衣襟上，留下深色的湿痕。她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死死地抓住楚明凰冰凉的手，将脸埋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地痛哭起来。
那哭声，充满了恐惧释放后的软弱，也充满了对眼前这个人失而复得的巨大依赖。
楚明凰紧闭的眼睫，似乎被那滚烫的眼泪和压抑的哭声惊动，再次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她并没有完全醒来，那只被沈昭死死抓住的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意味，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沈昭冰冷颤抖的手指。
力道轻微得几乎感觉不到，却像一道无声的契约，瞬间传递了过去。
青鸾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冰冷刚硬的心防仿佛被什么狠狠触动。她悄然别过脸，迅速抹去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再次将警惕的目光投向废墟入口的方向。她明白，此刻的平静，是陛下和沈姑娘用命换来的喘息。
时间在沈昭压抑的哭泣和楚明凰微弱却稳定的呼吸中流逝。终于，沈昭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巨大的虚脱感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依旧紧紧抓着楚明凰的手，仿佛那是维系她与世界唯一的锚点，意识却开始模糊，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沈姑娘，休息吧。”青鸾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陛下有我守着。”
沈昭努力想睁开眼，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头一歪，靠在楚明凰身边冰冷坚硬的金属平台上，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却不再紧锁，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平静。
废墟空间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三人或深或浅的呼吸声。青鸾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守护在她们身边，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她小心地检查了楚明凰和沈昭的状况，确认两人的生命体征虽然微弱却不再恶化，才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青鸾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的刹那——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震动感，如同沉闷的鼓点，穿透了厚重的皇陵山体和层层叠叠的陵墓结构，隐隐约约地传入了这片死寂的废墟空间！
嗡…嗡…
那震动起初极其细微，如同错觉。但青鸾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冷冽如冰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所有的疲惫瞬间被警惕取代！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布满灰尘的金属平台上。
嗡…嗡…嗡…
震动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不再是错觉！那是一种沉闷的、带着金属撞击岩石特有的沉重感，如同无数巨大的铁锤，正在有节奏地、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大地！
并且…这震动传来的方向…是皇陵的…入口！
青鸾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痛，她却恍若未觉。她快步走到废墟边缘，靠近通往上层陵墓的甬道入口，再次凝神倾听。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
不仅仅是沉闷的震动！
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被厚重山体和陵墓结构层层过滤后、变得模糊不清、却依旧能分辨出的…号角声！还有…无数人声汇聚而成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呐喊！
轰隆隆…呜——！杀——！
青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
皇陵入口…被包围了！
而且，听这声势，绝非小股叛军！是训练有素、携带攻城器械的大军！目标明确——这座帝国最后的禁地！
萧云瑾！他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在陛下和沈姑娘刚刚经历生死、虚弱到极致的时刻！
青鸾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扫过昏睡中的楚明凰和沈昭。她的手下意识地按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唯有死战的冰冷决绝！
陛下重伤未醒，沈姑娘耗尽心力…能战的，只剩她一人！
她缓缓抽出腰间那柄陪伴她多年的、狭长锋利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废墟幽暗的光线下，映照出她布满血污却坚毅如铁的脸庞。
青鸾将刀横于身前，如同最忠诚的门神，一步踏出，稳稳地站在了通往甬道的入口前。她的身影在幽暗中显得无比单薄，却又仿佛能撑起崩塌的天空。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气，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震动声与模糊的喊杀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