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灵阵的银光冲天而起,将这片瘴气弥漫的密林照得如同白昼。
阵盘嗡鸣,四周的蒙面人掐诀念咒,银线如活蛇般在地面游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朝着四面八方无声地收紧。每一寸土地,每一根草木,都在这股力量下被无情地筛查。
朱淋清感到一股尖锐的刺痛,不是来自手腕的图腾,而是直接作用于血脉深处。搜灵正在通过她这个“阴扣”,寻找着另一端“阳扣”的回响。
她的计划,已然失控。
就在那张银网即将收缩到极致时,苏炳抬了抬手。
“停。”
一个字,所有的光华与声响瞬间敛去,只剩下拂尘上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林间重归死寂,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苏炳拂尘轻扫,荡开身前最后一缕稀薄的瘴气。他走向那棵被朱淋清的血引动过的古松,指尖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叩击。嗒,嗒,嗒。
“朱小姐,若你现在应下与我苏家的婚事,我便立刻请神医谷主出手,为你寻回张帆的遗体,让他入土为安。”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那叩击声一样,精准地敲在朱淋清最脆弱的地方。
遗体。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刺入她的耳膜。她手腕上的图腾灼痛加剧,那股刚刚涌起的力量,似乎都在这冰冷的两个字面前退缩了。
她看着苏炳的指尖,那里不知何时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汁液,是古松的树脂,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腥甜。那是追踪巫神血脉的引蛊,比搜灵阵更隐蔽,也更歹毒。
“我凭什么信你?”朱淋清开口,声音因剧痛而有些沙哑,但依旧平稳。
“凭你没有选择。”苏炳收回手,指尖的暗红汁液迅速隐没,“搜灵阵一起,他无所遁形。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看着我们找到他,然后,再杀他一次。”
他刻意加重了“再”字。
朱淋清的视线从他的指尖,缓缓移到他宽大的袖口。那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其中一朵的样式,竟与张帆掌心那巫纹灼烧时,一闪而过的红光轮廓有几分相似。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苏家想要的,从来不只是阴阳鱼扣。
他们要的是血脉,是张帆,也是她。
“苏大长老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她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波澜,“只是口说无凭。”
苏炳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朱小姐想要什么凭证?”
“我要你立下字据。”朱淋清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以苏家大长老的名义,白纸黑字写明,只要我应下婚事,你便会为张帆收敛遗骨。三日为期,若找不到,婚事作罢。”
她像一个溺水者,在拼命抓住任何一根可能存在的稻草。
她需要时间。三天,也许能发生很多事。
“哈哈哈……”苏炳仰头大笑,笑声在林间回荡,惊起几只夜鸟,“朱小姐,你真的很天真。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我没有在谈条件。”朱淋清攥紧了拳头,“我只是在给你一个选择。一个能让你最省力,也最体面地拿到‘钥匙’的选择。否则……”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妖异的图腾,“我不介意在你们找到他之前,先一步毁了这枚阴扣。”
苏炳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朱淋清,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件祭品,而是像在审视一个棘手的对手。他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下,这个女人还能反将他一军。
毁掉阴扣,确实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好,很好。”苏炳点头,眼中的赞赏化为更深的算计,“我答应你。”
……
密林深处,一处地势隐秘的凹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草药味。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盘坐在一块青石上,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苗疆服饰,银饰在月光下毫无光泽。
是阿依。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角的一抹血沫,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地面上一个用鲜血绘成的阵盘。阵盘中心,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焦躁地游走,蛇信吞吐,不时舔过阵盘上那些未干的血迹。
青蛇蛊。
就在刚才,搜灵阵启动的瞬间,阵盘上的血线猛地亮起,随即又黯淡下去。而那条青蛇蛊,则痛苦地在阵盘上翻滚。
“他们要拿她当活祭。”阿依喃喃自语,声音又轻又冷。
她安抚地摸了摸那条青蛇,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喂给青蛇。
青蛇吞下药丸,躁动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它重新游走到阵盘中央,蛇信探出,这一次,不再是舔舐血迹,而是在复杂的巫纹上,留下了一道道黏腻的绿色痕迹,悄无声息地改变着阵盘的构造。
阿依看着远处被银光短暂照亮又复归黑暗的天空,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张帆,你再不醒,你的女人就要被人当成点天灯的灯芯了。”
……
苏炳似乎早有准备,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步。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缓缓展开。那羊皮纸质地古朴,边缘泛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似乎是什么珍贵的物件。
“既然朱小姐信不过口头承诺,那便依你所言。”
苏炳的笑容又变得温和起来,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他将羊皮纸递到朱淋清面前。
“请吧。”
朱淋清没有立刻去接。她的视线在那张羊皮纸上逡巡。纸面光滑,墨迹清晰,字字句句都如她所要求的那样,找不到任何破绽。
但她的直觉在疯狂示警。
手腕上的图腾,灼痛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尖锐,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怎么?朱小姐不敢了?”苏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iv的嘲弄,“这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凭证。”
朱淋清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她不信苏炳会如此轻易妥协。这张看似正常的羊皮纸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陷阱。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拒绝,就是撕破脸,搜灵阵会立刻重新启动。
赌,还是不赌?
她想起张帆倒下时,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让她活下去的恳求。
“好。”
朱淋清吐出一个字,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羊皮纸。